离家十年
我四年没有回家过年了。
第一年是谈了男友，春节去旅游了；第二年结了婚，在婆家过；第三年怀了孩子，来去不方便；第四年生了小孩，离不开。
我总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回家，而且对此没有任何愧疚，直到从我妈那里听说，家里老爷爷在喝高了之后，对我爸愤然地说养了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才猛然警醒，原来我已经这么多年没有回家吃年夜饭了。
1.奶奶
爷爷78了，奶奶75。
我匆匆忙忙地订了机票回家，到家后的第一场袭击来自于奶奶的一句话。
吃完饭，我坐在凳子上玩手机，奶奶搬来小凳，盯着我瞧，我给他看我儿子的照片和视频。奶奶患过眼疾做过手术，现在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但是她仍然举着我的手机认真地看了很久，然后挺不好意思似的，跟我说：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见不到元元的面就死了。
元元是我儿子。她的曾孙。目前唯一的。
我一时语塞。我妈在旁边给我解围：大过年的，别说这些。奶奶像做错事的孩子，走到一边去。我心中像堵了一块石头，不是滋味。
我的6-12岁是跟着奶奶过的，爸妈在外做生意，爷爷在县政府上班，奶奶负责照顾我。我小时候很倔，不讲道理。7、8岁的时候，夏天，忘了因为什么不开心，赌着气，奶奶给我倒了一盆洗澡水，我二话没说穿着裙子鞋子就躺在了澡盆里，然后站起来，拖着湿透的全身跑回屋里躺到床上，一声不吭。
这样的浑事还有很多，我都记得，而且我也记得，奶奶从来没有打过我。。
2.我妈
临走的前一晚跟几个舅舅舅妈一起吃火锅，我妈老是隔着小舅妈给我夹菜。
我跟她开玩笑说：我都快30了，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啊！
我妈说：我怕你吃不饱。
我记得以前我是认为我妈没有那么爱我的。
那是我上大二的时候，我最好的中学时代闺蜜熊结婚，我是伴娘，从北京回来参加她的婚礼。熊办婚礼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所以吃饭的时候，熊的妈妈就一直给她夹菜盛汤，告诉她这个吃了好那个吃了补，我在旁边看得酸酸的。我想我妈从来没有这样呵护过我，她只会一直告诉我，为了养我，她有多累。
而现在看着我妈一个劲给我夹菜的样子，我想我妈还是很想对我好的，只是我一直离她那么远，鞭长莫及罢了。我又想到我怀孕的那段抑郁的日子，一个亲人都没有，我独自躲在南边的房子里，饿了就吃外卖，无聊了就烧烧日记，不知道该打电话给谁，不知道该跟谁说话。如果当时有亲人在身边，那段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熬吧。
这些缺失的爱和温暖，都是生活对我的亏欠。
3.小姑子
小姑子名叫苏婷，是我大学时的好友，曾有两年的时间我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后面上自习，不懂的题就问她，而且还因为隔了十分钟就问她相同的题型被她骂笨，然后我就默默地生气。但确实是最亲的人。毕业后她回了成都，在那里成家立业。而我留在北京，偶有朋友圈留言，好多年没见。
这次我特意买了下午三年的飞机离开四川，然后早上7点就到达了机场，想着从机场辗转去见她一面。她说她在山东，她先生的老家。
我听说见不到她后其实没有失落，我只是想到了奶奶之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就回了一句：下回吧，下回争取见上一面，一辈子太短了，见一面就真的少一面了。
她有些震惊，因为我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疯人，能嘻嘻哈哈说话的绝不好好说话。这次认真严肃地煽情了一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然后她回我：我总觉得你很少回家，又独自一人在北京，不知道你过得开不开心。
她回这条信息的时候7点半，我正在从青神到机场的高铁上，我看到的时候，就在高铁上捧着手机泪如雨下。。
我想到这些年在北京的日子，刚毕业的两年还好，大学时期的好友都在北京，难过了失落了迷茫了，找两个好友聚一聚，聊聊人生，要么豁然开朗，要么也能得到安慰。慢慢地，这些好友一个个陆陆续续离开了北京，而且正值我生了小孩忙着在家照顾孩子的那个阶段，别人约我，我都不出门，后来也就不约我了，好些个人离开了我都不知道。震惊之余，也后悔没有好好告别。然后我就成了孤家寡人。除了在家照顾孩子，和我的先生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两句，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那种一条短信就可以叫出来喝着小酒聊人生的亲密朋友。我把这些朋友一个一个全弄丢了。想到这些，我不知道该为这些年为在北京的生活作何交代，也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我那些曾经的酒友好友们，徒余无限心塞。
过了一会儿，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给她回：开心啊哈哈哈。除了恢复没心没肺的本质，别无他法，我总不能立即打通她的手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生活对我的折磨，可是那然后呢，生活还不是一样地继续。
遗憾终究是遗憾。
4.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是我对高中暗恋三年的男生的称呼，因为我是在看见他三分之一侧脸的时候就一见钟情了。只是直到高中毕业，直到后来我不再喜欢他，我都没有对他表白过。
但他有。
他也喜欢我，在我们那个懵懂而压抑的高中年代。
就是这么巧合，而遗憾。我们终究错过了，没有在一起过。
一个月前，他联系上了我。我们见面聊天，我问他为什么还要来联系我，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地交集了，他说我们彼此都已经有家庭了，只是想知道我的近况，远远的聊表关心罢了。
我们保持着联系，我当他是个老朋友，互相聊起各自的家庭近况，他也有个儿子，小我家儿子一岁。我们彼此都应该有个心结未解，如果再次获知对方的动态能够解开这心结，何乐不为呢。
5.机场
早到的候机室空无一人，我坐在那里翻看着手机，想着这次回家的所见所闻，想起爷爷奶奶日渐老去的脸，不知道还能见他们几次。想起老家后山被开发商挖的面目全非的地表，那曾是我最喜欢一个人玩的地方。想起我妈对我的关怀的缺失，想起小姑子说：不知道你独自在北京过得开不开心。。。
然后想起三分之一同学跟我说：如果当初勇气足够，能够坚定地跟我表白，他一定会好好爱我，给我无论什么我想要的生活！
我突然觉得我恨这个人，我当初那么坚定而决绝地要跑到北京念书，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是因为他曾经偷偷寄过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给我，说要一起去北京！
我在空荡的候机大厅泪流满面。
我不想离家这么远，我想在家人身边，听着他们对我的唠叨，看着他们老去。我不想让我的小孩离他的外婆、太爷爷太奶奶这么远，老人家想子孙了，却不得见。。
我删了三分之一同学的微信，给他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跟他说：我觉得难过，我再也不想回青神了。
他回：好，保重。
跟十年前一样，失信，然后没有音信。
6.北京
我坐上了北上的飞机，旁边的座位是空的，正好留给我空间去做最后的留恋和感伤。因为一旦回到了北京，就要开始照顾孩子，开始工作，开着过上远离家乡，又不得不努力去过好的日子。
我拒绝了空姐给我提供的水和食物，我把脸靠在飞机舷窗上，任眼泪流了一路。
下了飞机，我打了一辆车回家。北京火红灿烂地夕阳照进出租来，我还在不停地擦眼泪。司机师傅在前排咳嗽了一下，我立即想，人家是否会觉得大过年地载着一个满脸泪水的人晦气。
我把眼泪憋了回去，北京就是这样，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真正地做我自己。
十年了，这个城市于我，仍然有着太深的隔阂。
7.结局
其实在奶奶跟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以后一定要常回家，每年至少两次，哪怕只待一天呢，能见一面是一面。
见一面终究少一面了。
谁让我当初那么叛逆，一定要远离家乡呢。。。
万般无奈，却只能含泪自食恶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