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行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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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一夜
又是一个清晨,这是我们在尼罗河上迎来的第二个早晨。
头一天晚上,High Tea结束后,菲菲连晚餐都没吃,就回房间补觉了。我们四个却在混乱的时差感中丢失了睡眠,沉浸在狂欢情绪当中。
虽然刚刚喝了一肚子啤酒,吃了一包黄飞红,我们四人还是准时来到餐厅。餐厅领班面对接踵而至的客人,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摸样,他像战略部署那样绞尽脑汁给每一组客人安排座位。我们向餐区冲刺,心中洋溢着无穷的欢乐,投入美食的海洋。
按照每日的惯例,我先去盛汤。每天的汤都不太一样,有时是豆子汤,有时有小通心粉或肉末,不过喝着味道完全一样。



几乎所有的食物都是我见所未见的。主食区除了面包、小披萨,还有大大小小的饼子和面棍棍儿。撒着芝麻,一股喷香的孜然味儿。冷菜区的红菜头酸溜溜,小扁豆子跟浓稠的酱汁拌在一起,西红柿片上铺着厚厚的肉酱,还有沙拉和腌制过的茄子。热菜区供应现做的辣酱炒通心粉(我们为了多抢一盘不择手段),还有蒸蔬菜,西葫芦片、胡萝卜片、豌豆和甜玉米像马赛克一样码出花纹,每种蔬菜都炖得软糯,散发清香。香肠、羊肉馅做成的肉卷种类奇多,烤鸡、鱼和火鸡肉美味多汁,一位大厨永远站在烤盘后面,煎着牛肉。他是我们眼里的天皇巨星。





起初,每当我领餐,他总是给我小小的一口,并用严肃的眼神盯着我。我去盛椰枣,他跟我说:“你太小了,只能吃两个。”后来我理解了他的幽默感。这是一个固定的游戏。他对我的小身板做出不懈的神情,从肉滚子上切下一丝肉渣,端正地摆在我的盘子正中央。他自己先憋不住笑,乐得手舞足蹈,重新给我切下几段厚厚的肉片。这是用餐前必定会上演的一幕。
几乎每位大厨都很喜欢跟我开玩笑(大概他们错以为我还很年轻吧)。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社恐,每每去餐厅我都要严阵以待。一位厨师每天必玩的项目是躲在我背后,用指尖点点我的肩膀,当我回头,他的目光便坚定地射向远方。另一位醉心于邀请我自拍,常常在摆放整齐汤碗、柠檬和勺子之后,摩拳擦掌地提出“来一张”的邀约。
全餐厅只有厨师长一个严肃的人。他总是突然出现,迷茫而震惊地看着我们的默契互动,一面训斥厨师,一面向我恳切地道歉……
最开始,我还有毅力控制自己的饮食,只吃蔬菜和肉,对甜点心看都不看一眼。每每见别的旅客什么都不吃,只拿一大盘子蛋糕,我总对他们这种不健康的饮食嗤之以鼻。一两天之后,我的饮食也完全本地化了,我吃很多的肉和饼子,之后一块接一块地吃蛋糕。这些蛋糕实在太美味了,越吃越欲罢不能,每一种都不会让人失望。我迅速发胖,衣服绷在身上,穿什么都觉得很勒。从餐厅出来,饭菜那高热量的浓郁香味会在衣服上萦绕大半天。



这个晚上,我们四个一边饕餮,一边研究一位女士。她包裹严实,只露一双眼睛。我问他们仨:“你们说,她怎么吃饭?”这个问题引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每个人的目光都追随她在餐厅徘徊。当她走向自己的餐桌时,我们迅速起身,绕到她对面。为了显得自然,小汪还和餐厅领班闲聊起来,只是眼睛一直停留在原来的方向。
谜底揭开。那位女士撩起嘴边的面纱,露出下巴,把小圆面包的一角送进嘴里。
晚餐过后,小汪带领着我们去消费,据他说自己之前已经打探好了。因为船实在寒酸,总共只有两家商店,一家是首饰店,一家是服装店。小汪打听到服装店可以定做T恤衫,把客人的翻译成古埃及文字,绣在衣服上。店员非常殷勤,先给了我们几张古埃及字母对照表,又送了每人一只丑陋的陶制圣甲虫。我们和他讨价还价的时候,他用一双诚惶诚恐的忧愁眼睛望着我们。小珂心软了:“他都快哭了!”我们一分钱也没讲下去,每人定了一件绣着自己“古埃及文”名字、圣甲虫、生命钥匙和智慧之眼的花哨短袖(每件10美元)。
隔天我们才发现,他那双泪眼不过是精明的伪装。这是后话。
我和小珂又去楼下的珠宝店,因为他家兼卖明信片。老板一看就很心机,成功地以3美元的天价卖给我们四张明信片和两张邮票。我先生趁机要买他家的定制男士银手链(也是刻着你的古埃及名字那一套),叫来小汪砍价。小汪不甘人后也要买。几番唇枪舌剑,旁观的我和小珂都要为其精彩程度鼓起掌来,他俩却也并没占到啥便宜。最后以48美元两只成交。老板趁热打铁地问道:“两位女士不挑选什么吗?”小汪接过话头:“我们只有50美元的纪念品预算。这两位夫人这么贤惠,自己什么也没有了。你就没有礼物要送给她们的嘛?”老板郑重其事地取了两张纸交到我们手里,我一看,是本店小广告。
我和小珂表示想看看店里的银饰,两位先生刹那间耳聋眼瞎,盲人般的目光散乱地四下踅摸,并不往我俩身上聚焦。
这个晚上,我们的船本应驶过一座大坝。大坝上下游落差极大,要通过调节水位才能实现船只通行。游客都被轰上露台等着目睹这一人类工程学的伟大奇迹。在奇冷的黑夜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生。骤然间扑簌簌落下一只雪白的水鸟,吓坏了胖大叔家的小男孩。那鸟儿定在我们跟前的栏杆上,大大咧咧地背对我们,把细长的脑袋扎进羽毛,打起盹儿来,活像一颗浑圆的蛋。

我们四个,还有胖大叔家的小男孩,围着这只鸟兜圈子,唯恐惊飞了它。我用早餐剩的面包喂它,它不理。我和小男孩不屈不挠地把它脚边摆满了面包碎和点心渣。它踮起脚,默默往一边挪了挪,脑袋还扎在胸口的绒毛里。渐渐没人看大坝了,乘客们全围拢过来,看着鸟儿的睡态大笑,纷纷和它合影留念。鸟儿依旧在镇定地睡着。我大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去触它绒绒的身子。它不乐意地挪了挪脚,还只是睡。
新消息是,我们前面排了20多条船等着过大坝,想观看人类伟大的人类工程,大概得后半夜了。
深夜,船舱外传来很大的吵嚷声。我们扑到窗口去看,竟是小贩攀上大坝卖货。有人甚至站在一根很高的水泥桩上。他们大声吆喝,把围巾毛毯包起来,奋力扔给船上感兴趣的客人。但这些货物又被纷纷扔了回来,并没有达成任何交易。一会儿,警察来驱赶,也只是不太严厉地劝阻,小贩散去了,闪在一旁,仍伺机而动。
伊德富的小马车
清晨,我们的船本该在伊德富靠岸。由于昨夜在大坝耽搁了,待我们起床,船还在航行。早餐时,我们和菲菲再次汇合,她早就起来了,一直在露台看日出——




去伊德富神庙,坐船是最好的选择。在伊德富下船,游客要做本地特色的小马车才能到达神庙。我们下船时,正有工作人员充当调度,调来大量马车,黄土滚滚,人喧马嘶。从卢克索到阿斯旺,每个城市都能看到这种马车的踪迹,车厢漆成黑色,点缀闪闪发亮的银饰,很漂亮,很童话。不同于其他地方,伊德富的小马车是本地唯一的涉外交通工具。在这里,我亲眼见到了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盛况。马车、汽车、摩托在街头乱作一团,伊德富的交通就像难解的死扣。
每辆马车可以乘坐四个人,菲菲和米都先走了,我和先生、小珂和小汪登上另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位喜欢模仿马嘶声的饶舌老人,在口技表演的间隙,不忘向坐在“副驾”的我先生索要小费。


从码头到神庙只有短短的一段路途。我们下车,打发走了马车,避开急切兜售商品的小贩,伊德富神庙近在眼前。很多人描述过初见阿布辛拜神庙的震撼,对我来说,这种震撼发生于我和伊德富神庙照面的那个时刻。伊德富神庙的规模仅次于卡尔纳克神庙,塔门上宏伟、完整的雕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不想用无力的文字来亵渎这伟大的存在,它的崇高和宏大不可能被语言传达。我希望自己可以在其中游荡一天,用目光仔细抚摸每一处雕刻,但我们只拥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伊德富神庙是供奉荷鲁斯神的,因为他以鹰隼的形象现身,所以神庙里到处可以他独特的形象。荷鲁斯的样子在各个神庙中都非常统一,以现在通行的审美标准来看,就是萌。特别是他的脸蛋儿,总让我产生一些特别的联想——


伊德富神庙的修建历经多个王朝。导游米都指着廊柱上一些纹饰对我们说,因为修建时间太长,工人们不知最后完工时是哪位帝王统治,所以很多应该刻上法老名字的地方都是空的,至今这些历史的留白仍在。尽管规模浩大,伊德富神庙也没有逃脱被泥沙掩盖的命运,却也因祸得福,完整地保留至今。神庙中有数目繁多的小室,其独特之处在于它们有自己独特的主题。菲菲非常醉心于一间草药主题的小室,在墙壁上,古埃及人精致地刻画了草药的生长、收获和使用方法。神庙的核心,存放着一艘Holy Boat,这实际上是一件复制品,真品保存在大英博物馆。Holy Boat是古埃及神庙中经常出现的一件圣物,壁画上也常能看见它的踪迹。在古埃及神话里,荷鲁斯神的妻子哈托尔,每年就是坐着这艘船和丈夫相会的。Holy Boat不仅具有神圣的宗教意义,也带着浪漫的光晕。


伊德富另一样令人难忘的瑰宝,是荷鲁斯与敌人赛特的战争浮雕画。在古埃及神话中,荷鲁斯的父亲奥利西斯被自己邪恶的弟弟赛特所害,他的妻子女神伊西斯历尽千辛万苦找回了丈夫的尸体,令他短暂复活,两人生下了荷鲁斯。长大后的荷鲁斯为报杀父之仇,与赛特大战几十年,终于杀死了这位邪恶之神。伊德富的壁画描绘的就是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整座伊德富神庙的浮雕都是极尽精美,而且规模惊人的,没有一块哪怕巴掌大的空间是没有经过繁复装饰的——




作为供奉荷鲁斯的神庙,荷鲁斯石像是伊德富神庙的象征,传说摸过这些石像,一生都不会受到邪灵的侵扰。可是……长成这样真的能吓退邪灵吗?


一步三回头地告别神庙,我们再次登上那位神叨叨老人的马车。他大吼一声,如驾驶战车杀入胶着的交通之流。



返回游船,我心心念念急着回屋去,昨天有人在客房服务时用毛巾给我叠了一只大天鹅,我想看这位毛巾艺术大师今天的作品是什么。
是一只大蝎子!还用彩色胶纸贴出了眼睛!

鳄鱼木乃伊和神秘失火事件
我们大概是全船吃饭最积极的旅客。每顿饭前我们总会在餐厅门口徘徊,一边看表,一边眼巴巴地向餐厅玻璃门里张望。直到领班看不下去,出来把我们轰走。除了我们,只有胖大叔家的小男孩有着相同的执着。我们总在餐厅门前相遇,一起失望地往回走。
因为在午餐前无事可做,我们三位女士相约去逛首饰店。我头天晚上就看中了橱窗里的金质伊西斯女神胸针。她张开青金石镶嵌的翅膀,荫蔽这个冷酷世界上的弱者和儿童。
见我们仨要去,我先生和小汪忙不迭地拦着,说了一通到阿斯旺(阿斯旺是埃及的小商品集散地,和义乌那个意思差不多)再买不迟、船上卖得贵之类的废话,就仿佛昨天豪迈地花美金定手链的不是他们两个。
面相精明的老板一见我们再次出现,就知道生意又来了。我请他把金胸针拿出来,他开价600美金,吓得我都没敢摸就放回去了。最后我们一人选了一只银吊坠,她们俩的是生命钥匙造型,镶嵌(由塑料伪装的)青金石、珊瑚和松石,我的是镶嵌塑料青金石的圣甲虫。我们仨对自己再次受骗上当心知肚明,但还是沉浸在消费带来的狂喜当中。

我们的船原计划四点到达康翁波神庙,我午睡醒来快四点了,船还在航行。我去菲菲房间玩儿了一个多小时,船才靠岸。此时日头西斜,温柔的光线洒在远处的神庙上。我们鱼贯上岸。此前我们的船总是最晚到达码头,只能并在别的停靠好的游轮旁边,我们从没见过自己这艘游轮的真容。这一天,大概是因为到得太晚,别的船都开走了,我们的船首度正大光明地停靠在岸边。不知谁拿胳膊肘杵着我:“你看,你看,咱们的船露出来了。”我顺着那只手望去,还来得及没看见船,只听一声炸裂的巨响,霎时黑烟滚滚,我最后看见的是几位工人向船的方向飞跑。黑烟吞没了一切,我们互相谁也看不见谁了。
好半天我才看见他们四个惊愕到变形的脸,还有小珂颤抖着向船伸出的手臂:“我的护照……”米都失神的眼睛凝重地望着烟柱,叫我们赶紧走。
可是我走不了了。我先生架着腿肚子转筋的我,我的头还朝着船的方向。烟小了一些,空气还是呛人的。惊魂未定的我们登上康翁波神庙所在的小丘,看到河边又腾起一道烟柱,另一艘船也着火了……
这样的经历真叫人终生难忘啊。

康翁波神庙建在一座小丘上,这座神庙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为荷鲁斯和鳄鱼神索贝克建造的双神庙。神庙的两边是完全对称的,各有一道门,穿门而过,就进入了两位神祇各自掌管的世界。我们到达的时候后,太阳正西斜,柔和的光晕笼罩着整栋神庙。在我眼里,这幅画面非常美丽,非常圣洁。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觉得康翁波神庙是此行见过的是最美丽的神庙。


米都要我们特别留意,在神庙的后墙,有一系列与医学相关的壁画,另外还有关于历法的记录。这是我们在其他神庙都不曾见过的。紧挨神庙,还有一座深井,它曾与尼罗河相同,法老根据井中水位的高低来判断当年庄稼的收成,决定这一年度的税收。


古埃及人相信,鳄鱼之神会引领死者到达冥界,他们制作了数以百万的鳄鱼木乃伊作为死者的引路人。在康翁波神庙也可以看见一些类似于地窖的存在,米都告诉我们,在这些“地窖”里发现了数目可观的鳄鱼木乃伊。其中一些木乃伊被保存在康翁波神庙旁边的小博物馆里。古埃及人的技术甚为精湛,我们不仅在那里看到了十来具完整的大鳄鱼木乃伊,还看见了出生七天的小鳄鱼木乃伊和更小的、仍在蛋里孵化的鳄鱼胚胎。这些初看倒是挺带劲的,不过盯着它们蜡质的、应有尽有的干瘪躯体看了一阵,我们就全都不想继续在这个博物馆里待着了。

回邮轮的必经之路,还是纪念品一条街。小贩们从店里扑出来往我们手里塞东西,围追堵截。我们几个如惊弓之鸟,闪转腾挪,奋力挣扎……我们的邮轮还完好地停在原处,工作人员平静地进进出出,向我们问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本来菲菲还憧憬着她的房间完蛋了,可以趁机换房。她的希望第三次破灭,她房里连一丝烟味儿都没有。
肚皮舞化妆晚会
时候还早,无所事事的我们开始计划为今晚的肚皮舞化装舞会做些准备。船上工作人员三番五次提醒我们,记得参加今晚的舞会。前一天我们打过交道的那位服装店店员,从上午就喜气洋洋地把店里的衣服铺满旋转楼梯的扶手,衣服上别着“大减价!”“2欧元”的纸片,他的那双泪目期待地向过往乘客张望。
在此之前,我对邮轮生活的全部认识都来自《尼罗河上的惨案》。临出发前,我又把电影看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结论——必须要提前为邮轮上的社交生活做些准备。我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和他们四个分享了,谁也没搭理我。只有我自己往即将爆炸的行李箱里塞了一双高跟鞋,外加一条去年asos大甩卖时抢的旗袍式礼服裙。那条裙子很惹眼,每当我幻想来点儿“艳压”的戏剧效果,一定会选择它。
我为自己的明智深感自豪。而他们四个一整天都在为晚上的化妆舞会发愁。
从康翁波神庙回来,菲菲提议去逛服装店,就当是打发时间,找找乐子。
泪目店员一见我们就欢天喜地地迎上来:“我的朋友!今天晚上有化装舞会你们知道吧?我们店里现在有一个史无前例的特大优惠!”我们哼哼哈哈地答应着,眼睛到处瞄着。不妙,店里挂出的衣服全是人类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穿的颜色和款式。见小珂和菲菲翻看衣服,小哥捧起几条裙子往她们手里塞,估计这些裙子等30年之后她们去广场跳秧歌才能用得上。小珂试穿一件深蓝底带欢腾大花的裙子,对于小巧玲珑的她来说就是一件袍子,她打算穿完了送给她妈当睡衣。旁边招揽马杀鸡生意的小哥也来帮忙,不由分说把一块缀满珠子的尼龙布往小珂脑袋上裹。中途有别的客人走进店里,惊骇地望了我们一眼,拔腿就走,任店员怎么叫也不回头。
两位男士则被套上了素色长袍,两条酷似桌布的头巾围在他们脑壳上,小汪那颗聪慧过人的IT工程师脑袋因为体积超越常规,围巾勉强垂下短短一截,好似留了波波头一样。他俩对着镜子前前后后打量许久,似乎不甚满意。店员趁势给他们推荐了一套(更贵的)镶金色滚边的大氅,他俩套上之后难掩喜色,掀着衣襟,像名角亮相那样在狭小的店里来回溜达。小哥眼看这两单生意要成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俩脑袋上分别箍了一个包着金纸的头箍。
我先生镜子啧啧称赞:“不错啊,这一身可以留着以后去迪拜穿。”好呀,反正我是不会和你去的。



小珂选定了一件甩卖价2欧的黑色长袍(看上去这是店里最正常的衣服),菲菲买了一件半透明的雪纺衫。店员请我们欣赏这件贵重衣服的品质,我们惊奇地发现这件衣服其实就是两块订在一起布。我先生和小汪与店员激烈地讨价还价,在听到店员的报价后,愤愤地把那圈紧箍咒从脑袋上薅下来。(迪拜去不成了……)
尘埃落定,买卖成交,店员友情赠送他俩一人一条头巾。他俩出了店门,在大堂明亮的灯光下一看,两条头巾上各有一串拳头大的破洞。
因为下午的失火事故,晚餐推后半小时。这几天随着客人陆陆续续地上船,除了我们,船上也有了其他外国游客的身影。客人们对化装舞会想必都抱着强烈的兴趣,此时已经纷纷装扮上了。一些女士把短袖的“民族服装”套在秋衣外面,一些男士的脑袋被包裹起来。他们在餐厅来来往往,举止泰然自若,仿佛打一出生就习惯了这身装束。
我们看见餐厅门前贴着通知,原定于九点开始的舞会推迟到十点。
大家相约回去换衣服化妆,但回房间之后就默契地倒在了床上。九点钟,外面传来重重的鼓点声,异域风情的音乐袅袅地钻进我们的房间。我疑心晚会开始了,给菲菲和小珂发信。她俩批评我太不淡定,让我继续安心躺着。我又躺了半小时,心里越发不踏实,出去探看。果然!舞会早就开始了。
我胡乱抹了脸,套上旗袍,登上鞋。这几天在船上吃得太多,裙子几乎已经系不上了,肚子那儿起了一个横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我楼上楼下挨个房间去拍门,服装店店员和首饰店老板都从店里探出头来,起哄称赞我今晚美丽非凡。待我们赶到举办舞会的迪斯科酒吧,只见冷冷清清的会场,船上大部分客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坐成一桌,大气儿也不敢出,气氛就像正在上公开课的教室。主持人试图把客人们从座位上拉起来,大家态度坚决地一动不动,完全丧失了在餐厅显现出的镇定和坦然。我们五个人——穿着镶金挂银的舞台服饰,男士们脑袋上还包着头巾(他们互相为对方系的)——无比窘迫地站在亮如白昼的舞厅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所幸也并没有人看我们一眼。
我们还没找到座位,客人们却像潮水一样往舞厅外撤退。我们徒劳地招呼着:嗨!别走啊!别走啊!!然而他们还是都走了。本来还有一个小朋友在舞台中间蹦跶着,等我们在别人空出来的圆桌坐下,连她也走了。
是的,所有的客人都走了。披挂齐全的我们五个——女士化着妆,男士系着头巾——坐立不安,额头冒汗。侍者开始收拾椅子,彩灯也全关了。在黑暗里我们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坐在原地,还假装谈笑自若地叫侍者开了五瓶啤酒。男士们头上依然系着带窟窿的头巾,我的旗袍不断发出细线崩断的声音,我们齐齐打开手机,玩了一个多小时谁是卧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