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故事 之四:浮云十年 (中)
Housing markets are cooling a bit...house prices will probably continue to rise.". 房市在降一点温...房价将继续上升 (伯南克 - 格林斯潘的继任美联储主席)
上篇链接:浮云十年 (上) 上面这段导语是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在2006年2月份所说,一年以后,2007年2月27日,“两房”之一 房地美 ( Freddie Mac )宣布停止买入次贷( subprime loans ),正式揭开金融危机。伯南克在2015年出版的自传The Courage to Act: A Memoir of A Crisis and Its Aftermath里,对此严重误判轻描淡写了两句。 皮日休有首诗咏隋炀帝: “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如果没有那次金融危机,前后两次担任十八年联储主席的格林斯潘也可说是个美国当代完人。在1999年总统大选中,麦肯(John McCain)甚至开玩笑说,如果格主席去世,我们也要把他带上墨镜放在那个位置上坐镇联储。 好些年前方舟子写过一个海归“ 美联储首席经济学家”,我的老板也在联储当过经济学家。德国后裔,长得有点象他的数学家前辈希尔伯特。每天穿同一件灰色格子麻袋片西装,做事特别谨慎,我做完东西提交评审委员会之前,他都要把我写的程序要跑一遍。评审会一有人提问题,坐在下面的他,看上去比站在上面讲的我还紧张。每周开小组会,一开始他照例要和大家聊聊经济大势。有一次他问我怎么看联储,我说经济总有周期,不可能被联储的货币政策熨平,克林顿时期的好日子和格林斯潘有多大关系也不好说。他表示同意,说他最担心的是,在这次经济危机中,美国会长期维持零利率,赤字财政堆高国债,如果再来次经济危机,连战斗的武器都没有。从今天看,他当时所言非虚。还有一次聊起政府救市,他说:“现在美国政府救助(bail out)大公司,欧洲救助冰岛。如果下次美国国债违约,谁来救助我们?” 我说:“中国?” 他听了大笑:“你们是美国国债最大持有者,不过我看下次的全球经济危机将从中国房市崩溃开始......” 那天那位华人女经理其实也是第一天搬过来,原来的大组被解散,顶头老板也被干掉,她坐进了临窗的小隔间。看到她女儿的照片是东方明珠为背景,我说我在上海工作过两年,住在徐汇区。 “这么巧啊?” 她说,“我家在零陵路上。” “你是上海人?” 轮到我惊讶了。 她装作面有愠色:“怎么,你觉得太土,不象个上海人?” "哪里哪里,你土的话,还有洋气的中国人么?” 我赶紧解释,“只是以前没想到。” “上次吃饭碰到倒也没说起。我上外毕业的,你也在上海读大学啊。” “我在上外有好些高中同学,我那时去上外找同学一起看甲A,同学请我在食堂吃饭,菜可以打半份,全中国人只知道上海有半两粮票。对了,陈冲也是上外的,你见过她么?” “她比我早多了,81年就出来了。我们老师说,当时陈冲演完《小花》,全中国的男影迷给她写信,学校单独给她开了个信箱。”
父母来的时候,我有时带他们去开洋荤吃晚饭。一天晚上去我吃面试午餐的那家高楼顶层餐厅,现场弹奏钢琴,菜单上的花体字haricot vert其实就是四季豆,打着领结的中年男侍应弯腰上菜,轻声提醒大白盘子很烫,盘子里是一块看着有点糊小小厚厚的肉。吃完饭,到我上班楼转转,大厅里铺着大理石平滑如镜倒映着顶上的璀璨大灯,高高的拱顶有近三十尺。我爸拿出相机,想让我给他和我妈在儿子战斗的地方合个影。腰间插枪的大黑个保安走过来,笑着冲他摆摆手,说这里不能照相。我妈环望四周,叹了口气:“你当年出国我觉得可惜,不过这些年你也算见过些世面了。” 走出来,在一个保龄球馆前刚巧碰到她,背着个大健身包一身运动装束,她说她下班后去锻炼,和我爸妈聊了两句 ,把我说得特别好。 去年阿尔法狗大战李世石时,我看到一则新闻,Facebook的CEO扎克伯格在自己的Facebook上发文称,公司从事人工智能围棋研发工作的田渊栋座位距离他只有约6米远。这在架构层累的金融业是不可能的,CEO永远是在楼塔尖的顶层。这大概也代表了传统和新兴,东岸和西岸两种不同的企业文化。 杜甫的长安和简奥斯汀的伦敦,都是当时全球第一大城,人口才一百万,现在大公司雇员动不动十几二十万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是在某幢这样的大楼里某层某个小隔间,英语专门有个词形容这样的人,叫”小隔间的老鼠(cubicle rat)。 那边重组后,我们这里也小动,我和她一个大组。《红楼梦》和《曼斯菲尔德庄园》里隔了两层的表兄妹爱得缠绵,公司里隔了三层的同事几乎是形同路人,经常发个邮件过去问个事,人家就当你是空气。我日常工作接了一摊事,问各个邻组去要东西,看完还要反馈哪些地方不符合规定要修改,人家烦我,我也头疼。不过问她要东西的时候,她总是很快给我,要改的话一般既不争辩也不拖,有时等她老板阅批,她也帮我去催。至今我还是很感谢她。
她搬过来几天后,统计哥和我吃饭,问我, “你知道我们那里刚地震么?” “David走人了?” David就是那女经理的上司。 “是啊。在被干掉之前一天,他还召集全组开会。这家伙特能扯,就是背后一块白板面前一张白纸,也能扯上半天,还能说得你特感动,等会议结束,你回头一想,这货其实屁也没说。” 我说听说前两年他手下狂招人。哥们说当老板都想多招手下,工资奖金反正不是他掏钱,做出来的成绩都算他的功劳。 “那天开全组会,最后回答问题,有人问,最近有很多关于re-org(重组)和layoff(裁人)的传言,问他有什么可以我们透露分享的。你知道David怎么回答?” 哥们问我。 “他怎么说?” “他回答: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但我从来不担心这些事儿。对于你所不能控制的,你担心也没有用。你只能把你该做的事做到最好,期望最好的结果。在我们这个组,we hire and fire as we desire (我们按照意愿来招人和裁人)。结果他自己第二天就被干掉了,真他妈的讽刺!" “公司政治斗争很残忍。” “所以还是要技术硬啊,你有技术就是有美元黄金硬通货,去哪里都能干。老板让你不爽,你炒了他。” “那你现在做什么?” “几年里David把那块业务弄到红红火火,现在成了个老大的烂包袱。现在他走了,我帮他擦屁股。” 我听了大乐:“你上次说往上爬的是kiss ass and kick ass, 那你现在可以说是clean ass。” “就算我擦屁股擦屎,也比那帮子拍马屁舔屁股吃屎的强!” 哥们冷笑道,“对了,XX(那个女经理的名字)新老板是她以前的手下的白男,不服她管,闹得很僵后跳走。等着吧,以后有好戏看了!”
随后的日子里,我们有时聊聊天,开会碰到,她和老板言笑晏晏,看不出任何异常。有天她走过来问我,说她有个MBA同学国内过来,问我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去吃饭。我笑道:“空我有,但你和老同学吃饭还要叫上我啊?” “ Billy Graham Rule: never be alone with the other gender. (葛牧师原则:不要和异性单独相处)” 听她引用Billy Graham ( 葛培理牧师, 美国当代著名的基督教福音布道家 ),我有点讶异:“男同学啊,这么听葛牧师的话?” “开玩笑啦,我以前写过宗教方面的论文。” “Billy Graham虽然过世没几年,但现在就是同性都不能保证没事了吧。” “那也是。我同学老家是你们那儿的,一起吃个饭。前些年海归了,难得到这里来,这次来美国公干同时处理点私事,时间比较紧,今天他在城里办点事,下午要飞走。平时老去那几家,有什么新地方?” “城里原来那家特色超市关掉了,现在里面开出不少小铺面,有当你面卷切的寿司,也有玻璃后面的大师傅手抛的披萨。一家特色汉堡, 肉饼用的是ribeye(肋眼牛排)。还有个咖啡铺子,号称城中最好的咖啡。” “寿司国内人有得吃,汉堡也算了,那就去吃手抛披萨吧。” 中午和她一起下楼,她说她同学要晚一点到,让我们先过去。早晨刚下过雨,深绿和浅绿的树丛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有点江南的味道。阳光透过云层,皮鞋衬衫的男性很多腰里挂着牌子,女性着装没有那么多限制,穿凉鞋的都有,牌子要么拿在手上要么装在个小包里,三三两两的游客散坐在餐馆门口。 我们坐下来,要了两杯饮料,靠窗的一个原色小木桌,另一边是铺子的后壁,也是原色的木板,悬挂着不少本地画家的本地风景油画,每张画的一角有画家的名片,她指给我看其中一张是她女儿的老师。 “ 以前读中学时经常路过美领馆附近,宽阔的街道,路面干净,法国梧桐浓密绿影下的阳光,老式洋房里传来小提琴声,想象国外大概就是这样。一晃人在国外都这么多年了。” 她对着窗外感叹道。 “古人不是说,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不过出国对我来说,倒是延长了青春期。” “也是,那些开始打拼的日子靠的是青春的勇气和闯劲。” 她点头道,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对了,一会儿我同学来,可能会提起我先生,他也海归了。”

背景图片:美国四大银行 (花旗,大通,美国,富国)是如何通过二十年中一次次购并而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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