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临近年关，人们匆忙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大家都在为过年准备着。小年夜（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过后，许多家在外地的同事陆续回家了，单位一下冷清了许多。单位的门口挂起了红红的灯笼，“欢度春节”的横幅在寒风中腊腊飘扬，街道两旁的树木也都全副武装、张灯结彩了起来。夜幕降临后，灯笼通亮，烛光明灭，火树银花，好一派喜庆的景象。只是亮丽的灯火烘托不出内心的温暖，背景的装饰也始终装扮不出过年的味道，难怪人们常说，这年味一年比一年淡了。
      记得小的时候，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过年都是一年之中最最重要的事情。那时没有超市，家里过年时至多到镇里市场为小孩买件新衣裳抑或购置些糖果，其他年货大多都要自己动手制作。每年冬至前后，晚季稻收割晒好，家里便没有其他什么事，也就可以抽出点时间为过年准备准备了。公鸡是事先阉好了的，这时可要将它们放到鸡zhi（音）里囤起来，不再喂谷米，而要喂糠麸，目的是让它们肥胖长肉，因为它们不仅是大年三十祭祀时的主角，也是年夜饭的主菜，更是小孩子们吃鸡腿的主要来源。天气晴朗的日子，最适合做“粄片”（一种零嘴，用油炸过后脆脆的，过年时用来招待客人），天蒙蒙亮奶奶便起床了，烧好一锅水，然后将事先磨好的米浆用“锡托”（一种碟子，原材料是锡，平时用来蒸饭）盛好放到锅里煮，煮熟后取下来挂在竹杆上面让太阳晒，我们兄妹三人这时都会非常兴奋，围着奶奶身边转，说是帮忙，其实不给她添乱就不错了。刚出锅的“粄片”味道很是诱人，但奶奶不允许我们吃那些完整的“粄片”，为此我们往往会将完整的“粄片”撕去一个角，然后告诉奶奶，“奶奶，这块‘粄片’缺了一个角。”奶奶就会心疼似地说道：“那就吃掉吧！”我们仨就会兴高采烈地抓起“粄片”往嘴里塞，全然不顾烫到嘴巴。“粄片”晒到半干时需要用剪刀剪成规则的小三角形，晒干后就用密封的袋子装好，待炸“油粿”时一起油炸，过年时就可以拿出来招待客人了。过完冬至，村里往往会出现二、三个外乡人，他们扛着一台乌黑的机器和一只乌黑的麻袋，走家串户地哟喝着：“打米成咯”。村里的小孩是最机灵的，知道是打爆米花的来了，便自动自觉地尾随着他们。哪户人家需要打爆米花时，就抱上一升米和一捆干柴，随着“轰隆”一声炸响，白花花、圆溜溜的爆米花便打好了，待大人们将爆米花从乌黑的麻袋倒进自家的竹篓，小孩子们便一轰而上，抢拾掉落地上的爆米花，那场面无比地热闹，也无比地混乱，但大人们都不管，要么站在一旁哄笑，要么一边嘴里叫着：“别噎着！”一边从竹篓里掏出一把爆米花晒向他们......
      小的时候，村里人为了过年，除了准备以上这些东西外，还需要准备其他许多东西，比如做薯干、炸“油粿”、炸“麻爪”、杀猪、写对联等等，而人们也都是在准备这东西的过程中慢慢地体会到年关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年味在一点一滴地变浓。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些曾经美好的事物和经历都已成了永恒的回忆，习俗在不断地简化，年味也在慢慢地变淡，城市的喧闹让日益疲惫的心灵渐渐麻木，临近年末的日子里，只见大家伙儿在人头攒动的超市里盲目地购置着年货，奢华的包装掩饰不住内心的虚荣，品种的繁杂刺激着迷离的眼球，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反而促使我越发地怀念在老家过年时的情景。
      我和爱人是年二十八下午才到家的，当时天空下着细雨，阴冷阴冷的，村里人大都关着门，除了一、二声不合时宜的鸡啼外，村里一片寂静，全然感觉不到过年的气氛。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了，而年味似乎就在鞭炮的硫磺味中慢慢地变浓。吃过早饭，我和雪珊便开始贴春联，“尉迟恭”和“秦琼”依然是门神的主角，尽管我们自始至终都闹不明白为什么每年的门神都要贴他们，但那色彩艳丽的描摩，威武神气的妆容，似乎又由不得你不将自己的家门一年又一年放心地交给他们。看着“一帆风顺”、“万事胜意”、“合家平安”等条幅在寒风中飘扬，屋里屋外却早已焕然一新、喜气迎人了。这时爸妈正将宰杀好的公鸡放在锅里煮着，待公鸡煮熟时，浓浓的香味溢满了整栋房子。我们将公鸡和果品摆放好，开始准备祭祀。煮熟的公鸡黄橙橙的，还冒着热气，妈妈打开鸡嘴巴让它夹着一块桔子皮，又在鸡的尾部放上少许盐，这鸡便有了不一样的身份。祭祀时全家人神情肃穆，每个人心里默念着新年的祝福，然后斟酒，燃放鞭炮，祭祀的仪式也就全部结束了。小时候，祭祀都是由爷爷主持的，但自从叔叔结婚后，爷爷每年都在叔叔家过年，这祭祀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爸爸身上。看着爸爸花白的鬓角，以及点火时微微颤抖的双手，我知道岁月在催促我们成长的同时，也在催促着我们的父辈在慢慢地变老。我不知道这样的仪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历多少次，作为家乡过年的民俗，它一年又一年地陪伴着自己，但到了我这一代，还会继续将它传递下去吗？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村庄掩映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徒显几许缥缈。吃过年夜饭，手机短信的铃声便响个不停，亲朋好友新春祝福的信息一条比一条精彩，尽管它们许多内容都雷同，有的甚至连别人名字不修改就直接发了过来，但看到这些缀满感叹号的信息，心里依然会感到丝丝暖意。晚上八点，电视上如期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十几年来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套路，早已无法激起自己观看的兴趣，倒是一家人围在火炉旁说说家常，在这冬夜里尤显得分外地温馨。凌晨12点整，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刻，当墙上的挂钟敲响12点的第一响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此起彼伏，整个村庄顷刻间沸腾了起来，那耀眼的火光映红了天空，正在下着的细雨似乎也瞬间停止了。爱人很兴奋，手上拿着点燃的小型烟花，欢呼着，跳跃着，俨然一幅童心未泯的样子。
      爱人说在老家过年比在城里过年有意思，比较有气氛，可能是因为她是第一次在老家过年，对于老家的风俗不熟悉，一切都会觉得比较新鲜罢。其实，现在老家过年的气氛已远不如我小时候了，今年燃放的鞭炮明显地比以前少了许多，因为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许多人搬到城里之后就不在老家过年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观念也在不断地更新，许多传统的习俗在慢慢地退化，有很多小时候过年才吃的小吃现在也都吃不到了。社会在进步，人心在变化，虽说现在的村里开小车的人越来越多，乡亲们还可以在田间地头用手机传递信息，但放眼四野，荒芜的土地也越来越多，乡亲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淡漠了。听小学老师说，现在村里的小学只办到二年级，全校13个学生，我听完后除了震惊外，无言以对。我知道这是城乡发展必然的趋势，但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祖祖辈辈只懂得和土地打交道的乡亲们能够适应吗？有能耐的可以永远地搬迁出去，没能耐的则要继续困守着这一方水土，我脑海里回想着村里乡亲们一张张老实巴交的面容，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着……
      返城的那一天天气特别冷，阳台上的水都结冰了，远处的大山覆盖着皑皑白雪，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我本想祝愿家乡新年新气象的，但照这样发展下去，我实在不敢想象明年的家乡会变成什么样，唯有希望来年家乡风景依旧、年俗依旧、乡情依旧……（原创作品，写于2012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