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车厢
黑暗在深隧里穿行,羊群在集装箱中沸腾。 (一)苗族姑娘 十一点左右,好容易安静一会儿的车厢又吵吵嚷嚷醒来。不知道到了哪里,应该是在湖南了。一个小站,陆陆续续挤进来一批乘客,在过道里扎根的漂流者们极不情愿的撑起精神,让出过道。我祈祷千万别来人,好不容易熬到邻座下车,占据窗口绝佳的位置。那姑娘来了,拎着两个纸袋子,估计是吃食,穿着天蓝色的,可能还有点绿色的毛呢短外套。因为座位边砌起了层层碉堡,她进不来,只得坐在外面的位置。背包不肯卸下,双手摆在胸前,提着口袋,正襟危坐。 我跟她搭话: 你要不把袋子放座位底下吧,还有空间的。 还是不了,我拿的住的 那要不把背包卸了? 没事儿,一会儿就到了。 你行,很厉害。 过了几分钟,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斗地主的声音降了,哄孩子的声音淡了,打电话的声音散了,卖啤酒瓜子矿泉水的声音远了。火车开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是最磨人的时间段,度过去了,明早归期在望。想不开的,怎么翻来覆去睡不着,左胳膊枕酸了,换右胳膊。左左右右,翻来覆去,一股脑儿的孤寂都给倒出来。我得找点乐子。 你真的要这么坐一个晚上? 还好啦,明天早上就到了,才八个小时。 那你怎么不白天回家呢? 是这样子的,从湖南到我家的车白天出发就只能晚上到,晚上赶车就在白天到,我想一个女孩子白天回家安全一些。没办法就只能这样了。 没戴眼镜的我,看谁都是美人,我仔细端详了她一番。是个女孩子。 接下来就跟她陆陆续续的扯了一番。很健谈的姑娘,也很有礼貌。本来只是无聊想找个人说话,一直抛问题给她。没想到她会反问我。问的我都没想过,会推心置腹跟一个陌生人摆一场严肃的龙门阵。 苗族姑娘,家里有个弟弟,在湖南上大学,大二,三年制,即将实习,学习药品专业,不了解这个专业,可能是药检一类的吗。有过一段早恋,高中,毕业后分开,大学没有恋爱,对婚姻持怀疑态度,惧怕家暴。不卑不亢,聊天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一点点的西南口音配上她一脸严肃的表情相当可爱。天亮后我们道了别,没有留联系。 (二)侠客小哥 我的第一任邻座,是个圆圆的大白。穿白色的卫衣,整个背部圆圆的,脑袋圆圆的,手指头也是圆圆的,笑起来整张脸也是圆圆的。坐他对面的一直沉默着一位侠客。酷毙了。 首先是长相,面容冷峻,五官深刻,手指颀长,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我的斜对面,大多数时候低着头睡觉。他的睡姿几乎保持一个姿势,双手抱胸,脑袋坚挺的低沉着。相比较我,就是献上一颗脑袋,像南瓜般在桌子上碾来碾去。他不吃泡面,只喝娃哈哈。饿昏了跑去餐车吃炒菜,这可真是勇士,45大洋一份单人套餐又硬又难吃。他也许也纠结了,到底要不要吃呢,不吃感觉身体要被掏空了,吃了当我是冤大头啊!算了,我这么酷,就当是给高铁经济做点贡献吧。我们没有搭上话,但我觉得脑袋里和他说了很多。他把半夜上车的俩妹子落在一边,这俩妹子是双胞还是好朋友,带一样的脑子,蓄一样的短发,穿一样的黑色羽绒大衣,她俩是想要坐一块,但买票买成了背对背。他说等天亮。他站了起来,大家也站了起来,为他让位,他把外套搭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在左兜里掏出一支烟,从右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原来是去抽烟。旁边的妹子,冷站了很久,替她尴尬一下,还以为马上就可以上位了呢。他把一盒香飘飘放到我面前:给你的。我晓得侠客是不想带太多负担在身上的,从来孤身独往来,说白了他就是懒得带走。可是这么斩钉截铁的三个字,给你的。酷毙了。我要说明一下,并不是吃人嘴短,我也不好喝速溶奶茶,我可是只喝纯牛奶的。但当时被震的一愣一愣,点头点头点头…还没来的及道谢。我知道他要下车了。我想跟他道个别,至少只是目送。周公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带走了我。等再醒来,对面的脸是一张年轻的小姑娘。 (三)粉红色阿姨 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不听话,初中辍学,混了几年现在总算找到稳定的工作了。小儿子还在读高三,为了鼓励他,每个月提高了他的生活费。年纪不清楚,看起来不年轻,原以为有50岁了,但从她的情况来看,应该40-50。穿着粉红色的外套,中款及大腿。她没有座位,从2号车厢漂到8号车厢,哪里人少些就扎根在哪里。她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桶,这样的塑料桶,车上不少见,长得矮的可能是装原来是豆瓣的,长得高的多半是装油漆的。它们的特征,主人是父母辈以上年纪,可能还背着更大的背包,白色塑料桶随便往哪里一放,就是一个绝好的加座,里面可以塞满泡面,饼干,矿泉水,毛巾,牙刷,甚至是拖鞋,多么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凳面有一圈突出的外围,坐久了臀部免不了压出一圈红印子。粉红色阿姨留着青春的学生头,顺滑的头发恰恰贴住脖颈,安安静静的坐在她的小板凳上。以前见的大妈多是携家带口,吵吵闹闹,一人发言要全车厢人恭听。她就显得那么清新脱俗,首先是一个人,其次安安静静,说话也轻声细语。我们建立外交关系是在苗族姑娘来的时候,三人一同聊起来的。她在第二天上午10点走的,到黔江,临走时,她回头看了我,我没忍住说了,拜拜。她笑了笑,拜拜。 (四)最后我想说说一个极度无聊的人,只能是自己了。临行前最后一次删减行李,卸了好几本书,心理上感觉行李轻了不少,上车就后悔了。我看到在我一点钟方向的有位学生模样的男生在看书,真是个好同学。我也不害臊的拿出唯一一本装在背包里的散文《民主的细节》。头一天下午一口气就看完了。瞬间空落落的。那个男孩子还在看书,他看的好慢,看那金黄的封面应该是《追风筝的人》,估计是个高中生,姐姐早就看过了。可是第二天他换了一本书,隔得太远不知道看的啥,封面颜色是深蓝的,看得我心痒痒。我没有书啊,书安全的躺在行李箱里。不行,我要转移战场了,去餐厅转转。跟着餐车挤到餐厅。人满为患,堵在餐厅外面的过道里。进了餐厅但没几个人。 一脸精明像的老司机: 吃饭迈? 吃! 我望着餐车里的米饭,五味陈杂,无比怀念波大的外卖,良心真是大大的好啊。看我盯着套餐看,估摸我舍不得吃炒菜。 你看啥子,买套餐到外面餐车。这里只能吃炒菜。 欺负我吃不起吗!哼,我拿起菜单,wtf!宫保鸡丁炒饭45,青椒肉丝炒饭45所有的炒饭均45,这当我是憨包吗? 但我不能愤怒,被敌人发现自己的窘迫: 你们这多大份的? 什么多大份,单人份。 也太厉害了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读书人怎么能怂呢!我决定微笑着走出这个wtf的地方。 听到列车员在跟一个男子说,晚上10点以后,睡到早上6点,30一个座位。 我怒!在餐厅,座位还可以这么租出去。高铁经济真是丝丝入扣啊。不知道给不给开发票。 回到自己的位置,泡了土豆泥解气。继续灵魂出窍,观察。不知道看什么,修炼了一种功夫,可以盯着一个人发呆很久很久,盯到他心灵感应抬头望向我。这是无聊的最高境界,空不空,非空空。 现在是14点18分,2017年1月20日。说到日子,又想起一件特别意外的事情。上了火车差不多到上虞的时候,接到了第一个慰问电话。竟然来自志富老师。大意是说他刚好忙完学校的工作,想约我出去浪,结果真遗憾我心虽浪,身体却被关在集装箱里。让我替他问候我爸妈。说实话,对待老师,我还真无所适从。除了公事上课堂上聊聊,私底下真没有多大的接触,志富老师是第一个请我吃饭的老师,跟他聊天很舒服,除了卧槽等脏话,我的一些黑暗的人生观都可以向他输出,有时候还能一起吐槽。认识他才晓得,诗人可以不叫顾城,穆旦,也可以是志富。舀一瓢天上的星星下肚,醉了醉了。计划开学邀他踏春去,要不再带一罐辣椒送他。从明年的春天回到车厢,我还在码字,没有流量,没有qq,心情很平静,身体有点摇摆。窗外已经看不到天了。到了武隆,重岩叠嶂,危乎高哉,陡峭壮实的山体,宛如一排排持着盾牌一丝不苟的战士,吓得清河唯唯诺诺悄悄溜过。进隧道前是大军压境的压抑感,出了隧道訇然中开,天光火石,宽大的河流把群山治的服服帖帖,乖巧的依附在天边。心情也跟着壮阔起来。 就像所有的相遇都有离别,所有的离别都有拜拜而不是再见。我还是要写一个结局。面对一生一期的有缘人,敞开心扉絮絮叨叨,不舍的拜拜,却不敢说再见。我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有所思,又好似无知。下一站应该要到了吧,车厢又沸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