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旧事（一），童子命

“冬天真讨厌”，我骑在地毯厂的大门上认真地想。 　 刚吃完中饭，加上厚厚的棉袄棉裤，我爬上大铁门比平时多费了不少力气，地毯厂的门是个两面开的大栅栏门，铁管子粗粗的，中间有好几道V型横杆，我有时候跨在最顶上，有时候坐在砖垒的门柱上面，那里有个小方台，正好能坐下一个人，门房的大爷也不管我，反正一年四季，时不时的，我就骑在大门上，偶尔大门咯吱咯吱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是下面另一个小女孩在用力地推，有时候她在上面坐着，我在下面推，乐此不疲，小女孩是彩霞，我同班同学。 冬天，可玩的东西少，地毯厂院子里花坛只剩下了冬青，不能到处埋地雷花，不能掐串红的花心，不能下腰手脚并用地走路，也不能几个人排队贴墙拿大顶叠罗汉玩，中午等彩霞一起去上学的时间变的无聊，在大门上的时间好像也长了，西北风呼呼地吹，我扛不住了，就顺着大门溜下来，去找彩霞，彩霞家在地毯厂的最里面，库房旁边的小屋里，一间房子，彩霞和爸妈住在里面，显得很挤，门边一角是厨房，小铁炉子上一口锅，彩霞坐在小板凳上抱着碗呼噜呼噜地吃面条，酸菜的，加了一些豆腐丁，和我家吃的一样。桌子上的盆里有一大块红色的豆腐块，仔细看有好多小洞洞。 “姨，这是啥呀”，我问彩霞妈， “猪血”，彩霞妈说。 “能吃吗”，我接着问， “能！补血呢” 彩霞妈说，抬头看了我一眼“雪娃，你回去让你妈也买点给你炒着吃，你看，你脸咋那白呢？” 我低下了头，白不是好看吗？难道我的脸太白了？ 彩霞吃完了，拉着我出门，她也有些担心地问我:“你昨天又发烧了？我早上叫你上学的时候你还没起来，看见你妈眼睛红红得，好像哭了。” 这也是我讨厌冬天的另一个缘由，冬天我总是发烧，锁骨下面有个小洞，一到冬天就发炎，还化脓，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昨天我没上学，我妈带我去金大夫那打针了，金大夫是我们之前住的兵工厂医院的大夫，个子高高的，厚眼镜片厚嘴唇，虽然总是面带笑容，白大褂和白帽子却总是有些吓人，我很怕她朝上举着针管挤出空气的动作，那个过程虽然只有几秒，却像几个小时那么漫长，随着药液从细针头滋出来，我的肌肉也跟着开始紧张，绷得像一块铁板，有时候针头都扎不进去，金大夫摸着我的头说：“不怕不怕，马上就好了，熬过冬天，雪娃也就好了。” 每年冬天都会发烧，昨天金大夫打完针还给我的伤口换了药，她说开春后就好了，往年也是这样的，夏天秋天也不犯病，我妈为什么哭呢？ 昨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得，我听见屋里有人声，睁眼看是个黑衣黑裤挽着发髻的老太太，不是姥姥，老太太手里捧了三炷香在屋子里转圈，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屋子中间的圆桌上摆了好几样点心，香炉里烟雾缭绕，我翻过身又睡了。 早上醒来，隔着窗户看到我爸，在院子里杵着铁锹，试图在中间挖一个坑，他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瓦罐，院子里的土上有一层白霜，冻得硬硬的，我爸使劲往下踩着铁锹头再往上翻，我妈站在花池外边说：“太早了，冰还没消呢，等中午再埋吧。”我爸点点头说：“嗯，不过神婆说要在正午之前吧？我待会早点回来。” 我爸骑车去上班了，我穿衣服起床，发现棉袄的衣角里有个硬硬的纸片，黄纸的，叠得方方正正，小小的。正要抠出来看，我妈跑过来摁住我的手:“不能往外拿，拿出来就不灵了。” 我心里满不在乎，又是神符，每年冬天我的衣角里都会有神符，我妈还让我喝及其可疑的药水，可是没用啊，冬天就会发烧这个魔咒摆脱不了。 可是我妈为什么哭呢？难道今年有什么不一样？ 我去上学又放学，吃完晚饭去西屋找大姐，大姐高中毕业，刚开始上班，在法院当打字员，她正在写字台前的塑料日记本上写着啥，看我进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烧了？”，我点点头。 “姐，咱妈昨天哭了？为啥？” “没有吧，我不知道啊，谁说的？” “彩霞说的，她看见咱妈哭了，怎么啦？我…我…没事吧？” “哇”得一声，大姐哭了。 “咋啦？快告诉我呀!”我也快哭了。 大姐还坐着椅子里，她搂着我，紧紧得。 “那神婆说，你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所以难特别多，她说到你12了，就要把你收回去呢……”大姐哭得更厉害了。 西屋离东屋很远，大姐捂着嘴，怕在东屋的爸妈听见。 我没哭，稀里糊涂的，真的假的？我知道自己从小到大老是受伤，不是磕了摔了就是病，可是我真的会死吗？ 我五年级，虚岁已经12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