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啊

1.

我正在胡乱下歌，一边想象隔天顾客听歌时的表情自个儿乐，一边刷豆瓣吐槽。

突然他就走到面前来俯下身笑，我抬头，表情很平静，回他一个懒洋洋的笑。

却内心翻滚，不敢像往常跟普通顾客那般搭讪。坐得稳如泰山，生怕稍有松动就暴露了什么。

一开始说的已经忘掉了，被太多太多过往记忆涌出来覆盖掉。之后是他催我给他选本书。我再不管他就说不过去了，只好起身：“你现在喜欢什么啊？”他有回答，但太紧张也记不清了，大约说的是随便吧。我背对他，盯着一排书脊。前几分钟还闹哄哄的店员妹子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一声不吭。

他似乎又长高了，店太小，显得他更大只，随便往哪儿一凑，好像都能尽收眼底。

我大脑一片空白。开始恨自己早上卖了太多喜欢的书出去，一时不知道该推荐什么给他，才恰到好处。

又很开心，早上莫名其妙催店员大扫除，然后这一年里第一次亲自把货重新摆了一遍。然后头天也是，莫名其妙去吹了个头发换了件喜欢的衣服。还好不是之前大妈的邋遢样子。

2.

“你现在住哪儿？”我问。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但我知道他住在很高的地方，因为早先朋友圈里，他净是一览无余的天空照片。这个小地方的高楼很少很少。

“就这上面啊。”他回。早听说了，他毕业后就在某单位工作，其实当初选的专业，应该也是他爸爸的意思。还有，刚开店的时候，我就想过，他会不会来看我，会吗，不会吗，不会吧。可是那么近啊。可是我马上开店就要两年了啊，在已经差不多忘了他的时候，他竟然出现了。

“你们家不是在XX买了房子嘛，我现在就住那儿啊。”知道他家买这个房子，已经是11年前的事了。也曾想象着有一天我们路过彼此，会是什么样子。想不出来。

“卖啦。”他笑，“你们家买那么早，很赚噢。”

3.

手机响，有朋友让推荐书，我已经跟她推荐一天了，在做最后的确认。

我跟他说稍等。

拿出朋友要的书，他问，什么好书。我说，别人大概要了，你另外选啊。他问讲的啥。

《黑天鹅》。

他说他要。

那不行，人家要了。

其实那时候对方并没有确认这本书。反正我就，作呗。

之后便宜卖了。心情好的缘故。

4.

那么多年过去，我当然得比小时候勇敢一些。趁他看花瓶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

他愣了一下，笑。你之前怀孕呀……

哈。对哦，已经不是刚认识他时，那个15岁的小女生了。“那你结婚没？”

“别提。”他回。又说，“你怀孕的时候，经常关门吧，我来过，你不在。”

“没有呀，我即便是坐月子，门也开着。”我终于敢看着他了。他只是一直笑。

我也笑。

店员在哪儿，在干嘛，已经不重要了。世事都如同消失了一样。我脑子还是懵的。

5.

一下想起本书。是前段时间特意进的。几年前就看过盗版合集。《肖申克的救赎》。一直很喜欢很感叹，于是前阵弄了十多本正版。等有缘人。不过，在他之前，买过这本书的人，我现在已经全忘了。

递给他。

“你给我本电影的干嘛？”他问。

啊，我终于能稍微恢复一个卖书的人正常的样子了，把之前对路人顾客重复了无数遍的台词麻利儿的复述一遍：“电影很好，但书更好啊，我超爱的。然后这是一个中篇，还有一些别的故事。你知道吗斯蒂芬金的专业是恐怖小说，但是写多了压力大，于是他会在休息的间歇，写点儿中篇玩儿。肖申克就这么来的，结果成了他最出名的。”……巴拉巴拉，一大段。

“你那么喜欢，还卖？”

我傲娇的笑，“我早就看完了，现在家里还有一本没拆的。”几年前，在以为开书店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的时候，就先给自己定了目标，将来的店，同一本好书，我要看一本藏一本卖一本送一本。这样，才能让它具备于我，最完整的意义。

然而他出现的那一刻，我不需要任何意义。

他没再说话，只一直把书拿在手里。

6.

突然响起很熟悉的铃声，我下意识把手伸包里，伸了一半，想起来，我手机，掉了啊。然后他拿出响铃的手机来。

为什么要跟我用一样的铃声啊。

之后，他还选了个花瓶。是一个旧绿色的花瓶。早上清扫时，才从角落里拿出来。

在给不给钱的问题上，我扭捏了半天。花瓶没有标价。他说那你送我咯，就给书钱吧，你做生意，图个吉利。

我接过钱。此前那些有限的想象力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出现了，身份却是顾客吧。

7.

送他到门口。也不是。店一共也就十来平。我也就是刚好站在门口。他回头问我，你是不是，删了我。

囧。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心想。没敢问。不仅删了他微信，几年前还删过QQ，删微信的时候，是一并想从心底里删掉的。结果您老人家猝不及防的就出现了。我开始装疯卖傻，不知道的啦，我手机换好几个啦哇。

他拿出手机，“我看看！”

……

我把加好友页面打开等着加他。又关掉，把二维码找出来，等他扫。

他给我发消息，一个红色的圆圈包着叹号。“你还真删我啊。是说好久没看到你更新了。”

哇哈哈，我这么一个大话唠。你才发现啊，那你还是不怎么关注我的。我稀里糊涂，不知道说了什么。又觉得不如，说真话。

“你都不理我。”

“我怎么不理你。”

“你一直不理我。”

“我没有。”

“你都不和我说话。”

“嗨！朋友圈嘛就是拿来看的嘛，说什么话。”

这段对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赶紧补了一句：“啊哈哈哈，我俩好无聊啊。”

他笑。跟我说拜拜。

9.

最近太爱保养。皮肤挺好，挺白，所以大约，脸红起来，也挺明显吧。

我摸摸自己滚烫的脸。也不知道坏了一个灯泡的店，光线是什么样子。

不过他大概也早就看习惯了。或者无所谓。

反正都不重要。

10.

这是我15岁起喜欢过的男生。一直喜欢到大学快毕业。

那时候还根本没有“男神”的说法。他就是了。很多女生喜欢他，明着表白送礼物的，暗着小圈子传谣言的。我是隐藏最好的那个。因为想象力有限，不仅是怕被拒绝和冷落，更不知道表白之后能干嘛。

所以他把我当朋友。她们也把我当朋友。

后来很多女生，还有他来来去去的女朋友们，都很羡慕的问我，为啥他什么都和你说！

他也问我，这些女生脑子里想什么，为什么什么都跟你说？

各种角色各种角度的故事听下来，我也知道得够多了。

谁喜欢他外表，谁懂得他内心，他心里又是谁。以及他也不知道他心里住着的是谁。

我高中数学能从二三十补到90多分，全靠他骂我。不过他自己最后只考了60。

晚自习的时候他喜欢边写作业边唱歌。有时候让我点歌，我都是傻逼兮兮的随便。因为，都好听啊。

我后来用了好几年才大约从他身高长相里毕业了，但至今都喜欢唱歌好听的人。

11.

毕业留言本上真是好期望他说点儿什么。他对他的同桌说，现在的人啊，写什么毕业留言，还到处找人写，其实就只想找那么一两个人写而已。

尼玛听着来气。更气人的是，他给我写了三个字：

你好吗。

毕业后那么多年里，我们就大一假期见过一次，还是他那时女友带着他。一起回了中学一趟。

后来他什么时候被拿走初吻我也知道。是他女友告诉我的。哈哈。再后来又零零星星听说了一些他劈腿了又单身又恋爱的故事。

再后来联系就少了，我也终于喜欢别人去了。就删了他QQ。

前两年流行起微信，被同学拖进群里后，觉得时隔多年，不妨加他。加了之后一句话没说。过了一阵又把他删了。

12.

我翻他的朋友圈。还是，偶尔只有天空。

高三那年我们的教室位置正对一座形状蛮好的山峰。每次晚自习快开始前，我都会静静的一个人看日落。那时候只有胶卷相机，只在逢年过节才用。我不敢跟我妈提出来带学校玩儿。又不舍得那么美的天空眼睁睁的消失。就用小本子，每天竭尽所能的把日落的样子写出来。写不清楚，就简笔画。

近年污染加重，蓝不再那么蓝，彩霞更是少见，我抓着机会，还是会拍照。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珍视这座城市天空的美。

没想到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