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

2013年1月1号的早晨，我蜷缩在被窝里，挣扎于起床与赖床。

迷糊中听到敲门声，猜想大概是王奶奶来了。老年人都是不怕吃苦、不怕起早的好同志。

王奶奶带了些亲手包的水饺和肉。我衣衫不整，对她的善心、热心表示强烈的过意不去。她笑着说：新年嘛。

早先王奶奶提前和我说了送饺子的时间，我也准备了一些吃的，装好给她。她连连推却，我连连恳求。几个回合下来，她勉强收下，看我哆嗦，就说：你快睡觉吧，我走了。我说好。走了几步她又回来说：这个装东西的袋子给你好了。。我连忙直言：这个礼品袋家里还有很多呢，您一起带走吧。。

很早以前就萌发了要写写这个王奶奶的念头，因为她身上烙印着那一代人的鲜明特点：可爱、辛勤、善良、朴实，在地上卑微又坚强地活着，给头脑和灵魂都很飘忽的我某种有关生活的确信。

在老家读书的时候，王奶奶是我们隔壁楼的。那时候我们楼下丁奶奶眼睛不好，王奶奶常来看望并照顾她。后来我爸爸也病了，她又常来我们家，千方百计寻找可帮忙之处。有时候妈妈不在家，她便主动过来负责我们爷俩的吃喝。有一次晚饭爸爸剧烈呛到，头重重朝地一摔，脑门子磕出了大包，我连忙想当然地用牙膏抹在他的大包上。王奶奶过来一看，眉头一皱，极其愁苦我们爷俩的生活。第二天，王奶奶过来的时候嘴唇边上涂了不少白白的膏状物，我好奇地盯着她脸看。她笑笑说：我火气大，也涂点牙膏试试。我暗笑。

王奶奶有个脾气很差的老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奶奶脾气太好，以至于生活中饱受老伴的欺凌和折磨。不过她大概也习惯了，似乎不为所动。一个雨天，他老伴奔回家躲雨，路上摔了一跤，一命呜呼。王奶奶便投奔魔都的儿子。

来魔都读书后，我不怎么跟王奶奶联系，不过我母亲经常和她电话往来。

大学毕业后，工作了几年，我几经周折搬到七宝老街附近，王奶奶他们刚好也搬到附近。尔后我爸爸妈妈来魔都看我的时候，王奶奶也会常常来我们。想必生活在魔都的寂寞，让她分外怀念同乡的亲稔。

不久前我妈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便把小孩儿般的爸爸留在我这儿。我想着找钟点工，王奶奶热情举荐了他们家的钟点工，不过联系了人家却不愿做。王奶奶心有内疚，自荐担任我们的“钟点工”。一个七十五六的老太太如此善心，让人好生喟叹。

于是王奶奶每天花半小时，步行来我家，帮我们拖地、做饭。并且，每天都会和我爸爸一起祈祷约半小时。另外，她常常贴钱买好吃的给我爸爸。

尽管她知道我爸爸的病有众多忌口，却不忍心破坏我爸爸大吃大喝的好心情。有一次，她做了很美味的南瓜，又甜又糯，我爸爸一口气把半个都吃了。王奶奶吓得打电话问正在上班的我怎么办，我说吃都吃了，心里全是无奈。她看我没安抚她的意思，努力平复着恐惧对我说：“你爸爸把东西都吃掉了，我先回家吃饭。我会帮你爸爸祈祷的，求上帝帮助，让他吃了这么多不会出事。”

王奶奶在我家帮好忙，就回家吃前天晚上的剩菜剩饭，除了下午有重要的教会活动才会在我们家吃一点。她儿媳常常叮嘱她不要吃剩菜剩饭，但是苦过来的人很难容忍自己辛苦做好的饭菜最终被倒到垃圾桶。有时候她会唠叨：我儿子他们很奇怪，每天都要剩一点饭菜，做得少也要剩一点，大概饭店里吃多了，什么习惯啊。

我爸爸喜欢吃饺子，王奶奶便常常包给他吃。只要我爸爸吱声说要吃，王奶奶回家后就买肉买面，偷偷摸摸和她家钟点工包一下午。我感觉她儿子应该是个比较奇怪的人，王奶奶总好像很怕他，很多事不告诉他。我想他儿子应该也不知道：虽然他们家不缺钱，但她母亲常常早起到四站路之外的农产品市场买便宜的菜，然后再辛辛苦苦拖回家。我想给我爸爸包饺子的肉，应该也是王奶奶辛辛苦苦跑到那儿买的。尽管我们三番五次要给她报酬，她都坚定拒绝。

宣传好人王奶奶变成了我那段时间的嗜好。有一次同学到我家，赞叹我们厨房干净，我直言是王奶奶的功劳，我同学叹为观止。尽管打扫卫生和做饭是很烦很累的事，但是王奶奶天天一丝不苟。

然而王奶奶从不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她自认既不能医治我爸爸的病，也不能给我们很多钱去解决很多的困难，反而常因能做的极有限而自责。她曾经问我母亲，为什么我母亲如此敬虔，上帝却不医治我爸爸。我母亲无语。我想王奶奶脑子里，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上帝。即便是如此，她从不间断她的祈祷，每天每天地坚持，连整天满脑子“吃什么”、拒绝思考信仰的爸爸也被她所感染。

由于王奶奶全心全意的照料，我母亲来魔都接爸爸回家的时候，他表示不回家了，呆在这里很好，有吃不完的饺子和王奶奶的照顾，让他流连忘返。我告诉王奶奶这话时，本以为她大概多少会觉得好笑，没想她认真说道：“不回就不回，我继续照顾就是了。”

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