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2017年

1. 火车开往冬天 这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天色还没有完全阴沉下去。远处的天空下，成群的大雁朝向南方飞翔。有的是“人”字形，有的排成“一”字，都显得格外整齐。这让有些强迫症的他略微感到一丝畅快。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点上。烟雾随着略冷的微风往上升，旋转，而后消失在不远处即将暗下去的空气中。 “喂，你这家伙，怎么还在抽烟呐！”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站着一个体格巨大的男人。棕色稍卷的头发，蓝的发灰的眼睛下面耸着一颗肥大的鼻子，像头发一样颜色的浓密的络腮大胡子覆盖在整个下半张脸上，已经完全盖住了嘴唇，并且一直延伸到胸前。灰褐色的军大衣罩住深蓝色的棉背心，整个罩到接近膝盖的地方，黑色而锃亮的马靴帮子缚住大半个小腿。在军大衣和马靴之间，可以勉强看出已经洗的掉色的靛青色条绒裤子。 他赶紧站起身来，向着前面的这个肥胖的男人一边鞠躬一边笑着低声答道： “长官，我这会儿烟瘾犯了，就想趁着上车前的这段时间里抽上一根。” “该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早已经准备好了，都搬上车啦。长官。” “哦，你叫什么名字？” “阿列克谢……谢尔盖•阿列克谢耶维奇•阿捷平，长官。” 年轻人抬起头，努着嘴笑着，尽量地表现出讨好的模样。 “今年多大了？” “23岁……今年23岁，长官。” “那还挺年轻的嘛。你家是哪里的？” “哦，我是鞑靼镇的。长官。” “鞑靼镇……”胖长官一边念叨着一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眯缝着眼睛，好像回忆起来了什么，就继续说： “鞑靼镇，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是的，长官，鞑靼镇是个不错的地方。” 阿列克谢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小时候的日子，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他甚至有些想家了，他想起小镇上的那家大列巴面包店，想起了母亲酿的回味悠长的格瓦斯，想起了家乡的那些父老乡亲们，甚至有些怀念跟达利亚在一起的那些愉快时光…… “嘿，傻小子，想什么呢。” 长官的调侃让他从发呆里回过神来，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红着脸解释着： “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曾经的那些日子。” “是想你的小相好的了吧？” 胖长官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阿列克谢用讪讪的微笑迎接着，没有继续接下话。 “好啦，你继续抽烟吧，可要抓紧时间啊，等上车就不太有时间抽烟了。” “是的，长官。” 胖长官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了。阿列克谢望着长官那肥硕的背影，敬了一个还不太标准的军礼。 阿列克谢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尽管他曾经好几次路过鞑靼镇。他的父亲，谢尔盖•康斯坦丁耶维奇•阿捷平是个铁血硬汉，从成年开始就跟着布拉文的部队打仗，一直打到快五十岁。康斯坦丁内心里觉得男人生来就是为了打仗，因此阿列克谢刚刚成年的时候就被他的父亲送到了军队。到现在为止，已经快五年了。他从一个胆小懦弱的男孩，逐渐磨炼成了像他父亲那样的硬汉，渐渐的就适应了从军的生活。 这是一列开往冬天的火车。阿列克谢参加完刚刚结束的战争，听说小城开始征兵了，就马不停蹄地匆匆赶来，准备搭上火车去远方参加下一场战争。将要上火车上是来自各个不同地方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应声而来，聚集在这个不太著名的小城车站。车站的前的广场上坐满了像阿列克谢这样的年轻人。有的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在广场上走来走去，时而向巡视的长官问些什么；有的已经把行李装上车，在广场上聚在一起闲聊；有的在广场的边缘跟家人告别，彼此都表现出悲伤难过的模样…… 随着长长的汽笛声被拉响，火车在夜里开出小城，驶向远方。身后留下的是长长的黑夜。 阿列克谢的心情开始变得阴郁起来，他想起了五年前他走的时候来送他的达利亚。她从他的父亲康斯坦丁那里获知了他即将奔赴沙场的消息，就从不远处的鞑靼镇匆匆赶来。那一天，她为他带来了美味的列巴面包和浓郁的格瓦斯，还带来了她深深的爱。他记得她在他耳边轻声的说：“我等你回来。阿列克谢。” 窗外的景色在夜幕下依然朦胧可见，不远处的荒山，被月光映得明亮的小河，以及偶尔伏在山包上的西伯利亚狼，发出凌厉而凄婉的惨叫。列车有节奏的穿过荒野，穿过城市，穿过山丘，穿过平原，一直不停地带着无数年轻的士兵奔向远方……远方，战争要开始了。 2.傲慢的上校 那是最后一场战斗。这场战斗的惨烈是难以用语言将它准确地描述清楚的。阿列克谢算是侥幸活下来的极少数人之一——那是因为他的那位肥胖长官科尔沃霍夫上校在临死前把他压在身下的缘故。西伯利亚的雪还是那么猛烈，强悍，凌厉，迅疾。所向披靡，势不可挡。战士们从傍晚战斗到天色微亮，子弹用光了，人也几乎死的差不多了，前一天晚上还一起开玩笑的战友们此时都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阿列克谢醒来的时候，望着静穆的战场，看着身上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弟兄们，陷入了一种久久的沉静之中。 傍晚的天色还很宁静，天空中干净的像被达利亚用毡布擦过的玻璃一样。弟兄们心情都很不错，偶尔有人讲些令人羞耻的笑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阿列克谢正在擦拭他的武器——一把轻型步枪。从枪柄看来它并不是一把崭新的步枪，上面刻着一道道竖线做成的标记，那是他曾经杀过的敌人。他把枪膛擦的发亮，装上子弹，拉动枪栓，瞄向远方。 战斗就是在稍稍晚一些的时候开始打响的。阿列克谢和他的弟兄们在准备了三天三夜的壕沟里激烈地进行着这场已经开始了很长时间的战争。子弹在战场上穿梭，大多数都是打到虚空，只有极少数打中敌人。随着敌人的不断倒下，阿列克谢身边的兄弟们也慢慢的在减少。炮火在最开始的时候十分密集，之后慢慢地减少，再往后趋于稀疏，最后就变成一阵一阵开火。双方的体力都是呈线性递减状态，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再继续投入战斗。 有时候手榴弹和照明弹发出的光亮将人的眼睛都晃的睁不开了，或者炸弹扔的近的时候大家的耳朵都会被震得短暂性失聪。每当这时候，阿列克谢的那位胖长官——科尔沃霍夫上校就会发出像野兽般的吼叫： “他妈的，刚才的 手榴弹是谁扔的，把老子的耳朵震得都听不见了！” 在战斗的间隙，他点燃了一支烟，拍了拍身边的阿列克谢，对他说： “加油，好好干，打完这场就离回家不远啦。” “是啊，打完这场的话，估计就快要回家了。长官。”阿列克谢面带着微笑回答。 “你出来几年来着……我忘了。” “五年了，长官。过了这个月就整整五年了。” “那是挺久的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家里闲逛呢。” “那么您出来多久啦，上校长官。” “我大概出来有六七年了吧，又好像是七八年……我也忘了具体是多少，反正差不多啦，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吧。” “您回过家吗？” “这个嘛，没有。不过也快了不是嘛。” 胖上校对着阿列克谢眨了眨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转身在壕沟里一边巡视一边大声喊着： “都给我好好打。不想死的话就要想办法把对方干掉！” 阿列克谢举起步枪，再次瞄向远方。 战斗的激烈在一次次的高潮中又一次次的退去，阿列克谢的体力也即将消耗殆尽，处在无力的边缘。除了偶尔从远处零星地传来几声稀落的枪声，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听见的声音了。 战火停下了很久之后，双方都准备进行最后一次总攻。科尔沃霍夫上校指挥着大家进行着最后这一次的战斗。他努力的从壕沟旁直起身来，拍了拍脸上的灰尘和泥土，顺着战壕的轨迹一个个地寻找着那些还活着的战士。他扒开堆叠的厚厚的尸体堆，不放过每一个可能幸存的人。最后他把这些人重新召集起来，发表了最后的讲话： “同志们，马上就要胜利了，我们必须坚定信念。虽然我们的装备也没剩下多少了，不过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我们就快要回家啦。” 在这次冲锋之前，科尔沃霍夫上校让阿列克谢紧紧地跟在自己身边。他嘱咐阿列克谢随时注意观察敌情，不要被敌人盯上了。战士们在这位上校的指挥下，准备悄悄地向敌人的战壕前进。可是刚出壕沟没多远，就被敌人的子弹给打了回来。 这次轮到敌人了。之前的大规模战斗已然损失了不少人员，再加上刚才那次冲锋，科尔沃霍夫上校的手下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敌人趁着他们尚未喘息过来的时候，也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一个士兵半瘫坐在壕沟里，对着大家说：“完啦，这次怕是回不了家了。” 科尔沃霍夫厉声训斥道：“他妈的，你说什么呢，小子，我们肯定能胜利回家的。” 大家都以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阿列克谢努力的从怀里掏出一串项链，放在怀里仔细端详，边看边说： “其实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我们的家人、朋友正为此享受着我们给他们带来的安全和快乐，你说是吧，科尔沃霍夫长官。” 敌人摸上来的时候，战士们都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枪杆。科尔沃霍夫上校为了彻底消灭剩下为数不多的敌人，想出了一个让阿列克谢难以接受的办法。 “这怎么可以？长官。”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您不能这样做。还会有更好的办法的。让我再想想……” “谢尔盖•阿列克谢耶维奇•阿捷平。” 胖上校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没有什么好想的了，我是唯一还活着的上校，是你们的长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紧接着科尔沃霍夫又趴在了阿列克谢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告诉他们……”说完指了指周围仍在准备战斗的弟兄们。 敌人已经走近了，目测距离大概不会超过400俄尺。阿列克谢担忧的和剩下的兄弟们一起守卫着自己的阵地，此时的科尔沃霍夫上校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正在战士们为长官的离去发出疑惑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前进的敌人随之倒下。 等阿列克谢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科尔沃霍夫上校已经被炸的完全分辨不出来样貌了，只是从他身上的遗书里才证实他已经完全离去的事实。 战斗终究还是胜利了。天空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来，大雪密密地下着，无声无息。剩下的几个战士早已完全没有了体力，在胜利后的喜悦中完全失去了意识…… 3.白桦林 多年之后，阿列克谢在科尔沃霍夫上校的墓前，掏出了那封保存了很久很久的信，那是上校的遗书，阿列克谢把这封信庄重而严肃地交到上校的遗孀手中。 “谢尔盖•阿列克谢耶维奇•阿捷平，请允许我这么正式地叫你的名字。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在这战斗的最后时刻，我不得不这么做。作为共和国的一名军人，我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我要感谢我的家人，莫霍夫，你以后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你要好好保护好妈妈和自己，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儿子…… 卡琪娜，我的爱人，真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我本来是想和他们一起回去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的，我……” 莫霍夫和卡齐娜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泪流满面。 这片白桦林是卡齐娜和科尔沃霍夫上校相识的地方。现在，科尔沃霍夫被埋在了这里。坟茔旁已经长出了粗壮白桦树。这些白桦树跟当初和卡齐娜相遇时一样，庄重，肃穆，沉静，伟岸。天空是阴霾的，时而有白色和灰色的鸽子飞过。乌鸦恰好叫了那么几声，好像在接纳此时来自天空和大地的这世间所有的哀愁和苦怨。 卡齐娜已经老了，双颊的皱纹和两鬓的白发镌刻着她这些年的风霜。她颤巍巍的走到阿列克谢的面前，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莫霍夫长大了，可惜他的父亲早已离去。阿列克谢回忆着上校长官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跟他谈起儿子莫霍夫，满脸骄傲。科尔沃霍夫离开的时候，他还尚且不会说话。现在的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像是一个成年人了，健壮有力，魁梧挺拔。他跟在妈妈旁边，看着面前这两个矍铄老人，感动不已。 卡齐娜带着他的儿子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从科尔沃霍夫魂归故里，他们母女俩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她说她一直在等着他回来，他答应她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卡齐娜一遍遍地跟儿子讲着他父亲的故事。从牙牙学语到正值壮年，父亲的所有故事早已烂熟在莫霍夫的心里。 莫霍夫走到垂垂老矣的阿列克谢面前，挺直了身板，又直直地弯了下去。 白桦林里渐渐飘起了雪花，跟科尔沃霍夫最后的那一晚一样大。凛冽的寒风吹起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把整个世界都染白了。 就在阿列克谢送信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卡齐娜离去的消息。 “亲爱的谢尔盖•阿列克谢耶维奇•阿捷平叔叔： 很抱歉要送给您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的母亲卡齐娜，在前天的晚上去世了。承蒙您不久前来看我和妈妈，十分感谢您的到访和将父亲的信交给她。她看完之后整个人变得非常开心，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不曾见到过的…… ……这封信让她守候了这么多年的心得以安慰。以前的时候，她老是跟我讲，父亲在梦里总是告诉她，让她去那片白桦林。他说：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我的母亲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人。父亲离开的这么多年，她一手把我养大，很是不容易。我知道，她是时刻在牵挂着他的，他也是深爱着她的。在她离开的那天晚上，她在床前还在呼唤着父亲的名字，还在喃喃地说：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再次感谢您及您的到访，在这里我想请您来参加我母亲的葬礼，我们家里人都觉得您是很重要的一位客人。希望您一定要来。 ……” 卡齐娜的葬礼安排的很简单，没有乐队也没有鲜花。大厅的墙壁上，挂着她生前的照片，温暖慈祥。过往的宾客都只是来到卡齐娜的灵柩前，深深地鞠上一躬，以表示对这个伟大母亲的敬意。 阿列克谢一声不吭，眼睛直直地盯着葬礼现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即将把那个装在匣子里的女人深深地埋到地里去。 又是这片白桦林。鸽子依旧在灰蒙的天空飞翔，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阿列克谢好像听见耳边有两个人在对话：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4.平凡之路 离开那次最后战斗过的壕沟，阿列克谢和他仅存的几个弟兄踏上了回家之路——战争结束了，国家解放了。伴随着一路凯歌，这个国家的人们热烈迎接胜利归来的英雄们。鲜花和掌声，欢呼与奖励，都纷至沓来。而阿列克谢对于这一切，似乎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列巴面包店早已不见了踪影；母亲已经老了，多年不再酿酒；旧日的父老乡亲完全不似离开时的模样；达尼亚也早已嫁为人妻……那些曾经的一切，幸福和开心，童真和回忆，都随着时光流逝，随着战争的到来与结束，永远的消失殆尽了。 在去首都的路上，阿列克谢听着弟兄们的讨论，无聊的几乎要睡着了。他们是共和国的战士，去接受最高领导人的接见与授勋。阿列克谢仿佛此时又回到了离开家乡的那个晚上，坐在火车上的感觉跟离开小镇的感觉何其相似。于是他开始陷入到了一种困惑里。 从首都大礼堂门口到舞台有一段路程，这是从全国各处赶来的战士们领奖授勋的必经之路。几乎所有走在上面都特别兴奋，只有阿列克谢表现得十分淡然，甚至有些沮丧。他把头深深的低下去，默默地走在红毯上，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样的昂首挺胸。 他就这么一步一顿的向颁奖台走去，每走一步，无尽的痛苦都在折磨着他。他的脑海里回想着那些跟兄弟们一起战斗过的日子。滔天的炮火声，在耳畔不断的回响；闪耀的照明弹，在眼前绽放；就连那些牺牲的战友们，也在朝着阿列克谢挥手微笑。 在走向颁奖台的红毯路上，他最终还是没能迈过心里的重重障碍，晕倒在了颁奖台下。 在阿列克谢被抬去医院之后，授勋仪式继续进行。整个首都大礼堂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开心祥和的景象。每个曾经的战士都穿上了威武的战袍，挂上闪耀的奖章，身体笔直，准备着接受最高领导人的检阅和授勋。 仪式正紧锣密鼓的照着预期进行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正式而又庄重。士兵们见了领导人都是微笑着握手，表现出一种浮夸的仪式感。乐队演奏者激昂慷慨的进行曲，礼堂的大厅时而有舞者成队走过红毯，在台上演出精妙绝伦的舞蹈。各种热闹的场景让人看不过来，隆重而又热烈，精彩而又震撼。 晚宴上，领导人邀大家共进晚餐，浓浓的俄式本国特色风格让众人交口称赞。口味清新的鱼子酱，健康营养的黑面包，丰富炽热的红烩牛肉，酸甜可口的罗宋汤，美味诱人的俄式馅饼……配上一根脆脆的酸黄瓜，再喝上一杯香甜的格瓦斯，那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享受啦。于是大家都沉浸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之中。 此时的阿列克谢正在医院里。他一言不发，目光呆滞，总是不住的嚎啕大哭。他的脑海里都是往日战斗的场景，他看着跟他一起战斗过的兄弟们一个个死去，他的眼中一次又一次的经过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尸体，还有科尔沃霍夫上校最后的告诫和遗言。炮火从未间断。此刻原本该坐在晚宴席上的他，正抱着一块冷面包在医院里看着白色的墙壁，望眼欲穿。而后就是谜一样久久的沉默。 5在木星 阿列克谢疯了。他最终被医生诊断为精神失常，送进了疗养院。 大家知道这件事之后，都纷纷对这位得了失心疯的英雄表示惋惜。最高领导人知道这件事之后，为了表示对英雄的敬意，下令将他送往最好的木星镇疗养院。 木星镇是个美丽的小镇，跟鞑靼镇一样，都是属于这个国家美丽富饶的地方。木星镇汇集的来自全国各地的跟阿列克谢这样精神失常的将士。这是国家为了给他们提供方便和更好的治疗专门设立的一个疗养机构，为了让这些人有更好的治疗环境和更舒适的心理状态。 在木星镇住的这段日子大概算是阿列克谢从战场上回来最悠闲的时光了。每天医生给他的任务就是在木星镇美丽的风景中转悠，他也渐渐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从吃完早饭开始，阿列克谢就离开疗养院，在木星镇的山水间转悠。有时候他能坐在山上，看溪水流上一整天；有时候他又去水中，望着山头发出呆呆的笑容。唯一与正常人不同的是，他就是不怎么说话，总是很沉默。看溪水流的时候不说话，看山头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他的声带好像是从进了医院之后就哑了一样，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这样的生活还是让他感到愉快，他的脑海里也渐渐减少了那些惨烈的场景。不过每次只要回想起来，他就会独自一人默默地流泪。有时候康斯坦丁回来看他，带些家里做的列巴面包和一点买来的格瓦斯，他常常会吃的很开心，对着康斯坦丁笑。这时候的康斯坦丁心里五味杂陈。 随着医生和康斯坦丁的交流，他们发现阿列克谢是因为身心都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要是把这些心底的压力渐渐释放出去，阿列克谢的情况还是有可能好转的。于是大家都投入到了拯救阿列克谢的努力中。 阿列克谢经常在水里玩的愉快了，就把自己弄得污泥满身，然后仰起脸看着身旁的康斯坦丁，两只眼睛笑得像满月一样。康斯坦丁看着儿子的样子，想起了儿子少年时候，也如现在这般幸福灿烂。他不由得又一次开始感慨当初的选择。 “阿列克谢，你看你还是跟你是小孩子的时候一个样……” “阿列克谢，你说我当初强行把你送战场是不是不对的……” “阿列克谢，我的儿子，你受苦了啊……” 6 Baby,До свидания 从木星镇回到鞑靼镇也是在晚上，跟他离开鞑靼镇的时候一样，也是最后的那班火车。在木星镇照顾阿列克谢的那个医生望着火车离开，一转身就泪如雨下。火车经过一个个陌生的城市，雨声也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在这遥远的路途里，康斯坦丁一直望着儿子，满眼慈爱。 在回到鞑靼镇的那天，阿列克谢受到了英雄的接待。大家都伫立在街道两旁看着他，并投以敬佩的目光和雷鸣般的掌声。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完全没有理会众人的热烈欢迎。就这样，一路上热闹非凡。阿列克谢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进入镇子，阿列克谢看见了原来的面包店的位置变成了一家酒店，他没有说话；他看见父老乡亲们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没有说话；最后，他在人群里看见了已经老去的达利亚，他仍然没有说话。 是的，他没有说话，并且，他也永远不可能再说话了。在木星镇住的那段日子的他人生最后的日子，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父亲康斯坦丁抱着儿子的骨灰从鞑靼镇的街道上走过的时候，两边都是热情的人们欢迎英雄的归来。人们都知道阿列克谢为了共和国赢得了最后一场战争，后来不堪重负而得了失心疯。他是国家的功臣，是人民的英雄。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在阿列克谢留下的那张科尔沃霍夫的遗书上，康斯坦丁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在他找到莫霍夫之后，一切真相全都揭开了。 “亲爱的父亲，谢尔盖•康斯坦丁耶维奇•阿捷平： 首先，请您不要怪我欺骗您，这些年来我都没有疯，是的，我一直在欺骗所有人。但是请您不要愤怒，让我慢慢讲完这件事情。 我的长官科尔沃霍夫上校在最后一场战斗里为了让我们回家，牺牲了自己才保护了我们的生命。而首都礼堂的那些荣誉都是最让我感到惭愧和难受的。所以我选择了逃避。直到前些时间我找到了长官的遗孀和儿子，才让我的心情有所缓解。 从战场回来之后，我都一直背负了太多来自内心的谴责。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虽然我还活着，可是长官的牺牲让我时而坐立不安，时而思想混乱。我觉得是对上校的一种亏欠，而且是一种来自内心的亏欠。 在找到莫霍夫和他妈妈卡齐娜以后…… …… …… 最后，请您替我向达利亚转达我的问候与思念。 亲爱的父亲，希望您能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爱你的儿子，谢尔盖•阿列克谢耶维奇•阿捷平” 参考内容： 朴树 1火车开往冬天1996 2傲慢的上校2003《生如夏花》 3白桦林1999.01.01《我去2000年》 4平凡之路2014.07.16 5在木星2015.10.13 6 Baby,До свидания2016.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