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童话
一
寂寞的牧童在山丘上。天边飘着几朵矮云。他的小羔羊在沉默地吃草。
好安静啊。他想。于是他放声大喊：“狼——来——了——”
村里的人提着斧头惊忧地冲上了山头。
牧童挂着幸福洋溢的微笑冲着他们打招呼：“喂——我在这里呢——”
村里的人说：
“狼呢？狼呢？”
“我们看到你啦。我们看到羊啦。”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羊不会有事的。”
“可是狼呢？狼呢？我们要打断他的獠牙，拔下他的利爪。”
“我们要让四个健壮的小伙子抬起他的四肢，剥下他的好皮。”
“我们要烤他的肉，在篝火边跳舞，跳舞！”
寂寞的牧童说：“你们看一看我呀。”
村里的人说：
“你有狼的獠牙吗？”
“你有狼的好皮吗？”
“你——你有狼咬出的伤痕吗？”
他们露出明晃晃的疑惑：“你有什么好看的呀？”
碧绿的小山丘一览无余，没有林子来藏住树，没有树来藏住狼。村里的人放弃了，把视线转向牧童。
他们撘住了他的肩：“你无须害怕。我们的火枪吓得跑狼。”
他们拍了拍他的背：“你无须害怕，我们的耳朵听得见狼。”
牧童微笑着点头赞同。
村里的人就一齐唱着歌走下山了。
山丘上又安静了。
牧童就爬上他的小羔羊背，怔怔地回味起什么。
二
寂寞的牧童在山丘上。 天蓝色的天染好，像床单一样铺在头顶上。牧童呆呆地望着天，突然觉得它又远、又高。碧绿的草向低处无限延展，根根抖动着银色的尖稍。风引导着一波一波草海的浪潮。
牧童突然觉得自己坐在山丘的窄板凳上，太大一块天的布远远地飘在他的头顶上。此外的一切都在不断塌陷坍缩。太空了。这太空了，他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我在这里呀！”他准备喊。
牧童张开嘴，运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喊不出来了。
这句话粘在了他的胃上，它冲出嗓子眼的瞬间，突然让牧童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里和在别的哪处都是一样的。
喊这句和喊别的哪句都是一样的。
喊出声或不出声并没有什么区别呀。
因为别人——别人离我太远了。他们听不见。我这些渺小的痛苦，他们视而不见、他们听而不闻、他们察而不感。
我注定是封闭的。
我注定是孤独的。
于是这句话就弹了回去。牧童搂住胃，在草地上躺下，拍啊拍地抚慰着受伤的它。
没有事的。没有关系的。我们是勇气。
他默默地在心底喊：
“嗨——那里有人吗——” (Is anybody out there)
“我在这里——我爱你——”
“你在哪里呢——你也来爱我吧——”
牧童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脑海里的想象让这个太大太空的世界的一角有了实体。从天空向下看，四面八方的绿草沙沙地动。牧童是唯一一个黑色的小点，躺在世界的正中央。冰凉凉的风拂过他的脸。牧童闭上眼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重合着另一颗心在跳动。这让他感到温暖的幸福。
但很快，这种想象消失了。脑海里的对话、心口律动的节奏、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只剩下了我。剩下的只有我。牧童怔怔地想着。他浑身僵住了，被冰冻住了，抚慰着胃的手不能够动了。世界僵住了。
牧童记起了那条咒语，那条打破死寂的咒语。他用尽全力大喊——
狼——来——了——
风快速地流动起来了，草的波浪一波接一波汹涌地拍打着，天上的云急速地旋转着。快跑！快跑起来！快点来到我这边！
奔跑的人们气喘吁吁地来到了牧童身边。
躺在山丘上的牧童仰头看着他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狼呢？狼呢？狼呢？”
“没有狼！没有狼！没有狼！”
“骗子。骗子。”
“你是骗子。”
村里的人铁青着脸扛着锄头和猎枪下了山。
牧童微笑着想：两次机会，用完了。
三
碧绿的小山头像一座浮在风里的孤岛。
信号传不出去，讯息漏不进来。牧童的脚泡在风里，浸得冰凉。他活动着大拇指，大拇指形状的冰块沙沙地掠过脚掌。
现在是没有办法无偿地得到人类的温暖啦。牧童一边摇晃着脚一边想着。已经被讨厌失去信任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竟然对先前两次打扰别人而感到了愧疚。
可是我好痛苦啊，我好冷啊。
我对他们还有价值么？我该用什么来买到一些温暖呢？
他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牧童翻下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他从火柴盒的夹层里摸出一片刀片，顺手擦亮了第一根火柴。
牧童牵来自己的小羔羊。
锋利的刀片插入了小羔羊的血管，温润的血液霎时从切口边缘漫了出来。多么喜悦呀。牧童嗅着空气中铁锈的味道，狼要来了！牧童把刀片拔了出来，鲜红色的液体喷薄而出，溅在了绿草地上，也浇灭了第一根火柴。
柔顺的小羔羊“咩”地叫了一声，瞪着一对大眼睛不动弹了。它的皮毛吸满了血液，在阳光和绿草的映照下璨璨生辉。
牧童出神地踮着脚嗅着空气，像是在嗅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贯穿了他的脊柱，他全身的毛孔都舒爽地战栗着。
狼——你要来呀！
天边出现了移动的小黑点，伴随着压抑在喉咙里的一声咆哮。
第一声雷……
牧童快乐地放声大喊：“狼来啦——”
狼像迅疾的闪电般蹿到了牧童身边。他有着漂亮的黑色皮毛，泛着健康的水光。他有着锋利的爪牙，根根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有着凶戾的双眼——多么一只好狼呀。
狼警惕地瞥了牧童一眼，低下头叼住死了的小羔羊，粗暴地撕咬起来。
牧童慌乱地发现没有人搭理他。羊快被吃完了。狼要走了。狼要走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有说谎了呀。
他下定了决心。
牧童用锋利的刀片在自己的腕口转了一圈，一道血痕就开出来了。
起刀口颤巍巍地沁出了第一滴血，流在雪白的腕臂上。
牧童突然讶异地注意到了自己青色的血管。他转动着自己的皮肤，在比想象还要薄的皮层下，青色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像是生命力强烈的异物。这是不属于我的异物，牧童想。
起刀的瞬间，内界向外界的禁锢消失了。然后青色的怪物就被放出来了。它有着恶心的外表和不死的生命力，枝桠虬结，突兀地跳动着呢。怎么办，它会跳脱我的身体吗？不，这不是我的身体。它们通通是怪物。原来我的身体是这样丑陋地挣扎着，渴望着活下去啊。牧童鄙夷地想着。他把刀片按得更深了。青色的怪物愤怒地咆哮着。血流得更欢了。
牧童坐下来，把自己的手腕放在草地上，平静地看着狼。
来吧。
来吧。这是我的祭献。
牧童擦亮了第二根火柴。高声宣读：“狼来了——”
狼静静地与他对峙。
牧童从狼的眼中看到了怜悯。狼喷了一个鼻息，把火柴扑灭了。
没有用的。牧童看到狼在这样说。没有用的，你打不破他们的冷漠的。你的声音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的。你的痛苦飞不到他们的心里的。
可是我在痛苦呀。牧童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狼看着牧童的眼睛。
牧童擦干自己的眼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牧童把火柴盒剩下的所有火柴聚在了一起，聚成了一根大火柴——他的第三根火柴。
牧童用力地一擦，它就熊熊地燃起来了。牧童把他的第三根火柴按在了碧绿的草地上，火光把周围都填住了。善良的人出现在火光里，他们对着牧童笑，是那么温柔、那么充满爱意。来吧，他们对牧童张开怀抱，牧童扑了进去，紧紧地抱住他们。“啊！请把我带走吧！带到再没有孤独、再没有冰冷的世界里。”
于是他们张开了火焰的翅膀，乘着热风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飞到天堂里去。
这天的同一时刻，山脚下的人们听到了一声“狼来了”，他们不耐烦地忽视了它。
山脚下的人们听到了第二声“狼来了”，他们恶毒地诅咒着它。
之后熊熊的大火就来了。先是小山头上映了一圈红光，像是偶然落上的晚霞。再是肉眼可见的吞吐的火焰。人们丢下工作，跑到山脚下诧异地围观。先是一两个，再是七八个，渐渐地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过来了。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们交头接耳。
第二天，等到火势减缓后，人们上山查探。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焦炭的大地上。谁也指不出牧童尸体具体所在的位置。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幸福中死去的。
****
考前极度焦躁，越写越烂。
于是回头看高三写的东西，仿佛虚度大学四年（。）
寂寞的牧童在山丘上。天边飘着几朵矮云。他的小羔羊在沉默地吃草。
好安静啊。他想。于是他放声大喊：“狼——来——了——”
村里的人提着斧头惊忧地冲上了山头。
牧童挂着幸福洋溢的微笑冲着他们打招呼：“喂——我在这里呢——”
村里的人说：
“狼呢？狼呢？”
“我们看到你啦。我们看到羊啦。”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羊不会有事的。”
“可是狼呢？狼呢？我们要打断他的獠牙，拔下他的利爪。”
“我们要让四个健壮的小伙子抬起他的四肢，剥下他的好皮。”
“我们要烤他的肉，在篝火边跳舞，跳舞！”
寂寞的牧童说：“你们看一看我呀。”
村里的人说：
“你有狼的獠牙吗？”
“你有狼的好皮吗？”
“你——你有狼咬出的伤痕吗？”
他们露出明晃晃的疑惑：“你有什么好看的呀？”
碧绿的小山丘一览无余，没有林子来藏住树，没有树来藏住狼。村里的人放弃了，把视线转向牧童。
他们撘住了他的肩：“你无须害怕。我们的火枪吓得跑狼。”
他们拍了拍他的背：“你无须害怕，我们的耳朵听得见狼。”
牧童微笑着点头赞同。
村里的人就一齐唱着歌走下山了。
山丘上又安静了。
牧童就爬上他的小羔羊背，怔怔地回味起什么。
二
寂寞的牧童在山丘上。 天蓝色的天染好，像床单一样铺在头顶上。牧童呆呆地望着天，突然觉得它又远、又高。碧绿的草向低处无限延展，根根抖动着银色的尖稍。风引导着一波一波草海的浪潮。
牧童突然觉得自己坐在山丘的窄板凳上，太大一块天的布远远地飘在他的头顶上。此外的一切都在不断塌陷坍缩。太空了。这太空了，他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我在这里呀！”他准备喊。
牧童张开嘴，运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喊不出来了。
这句话粘在了他的胃上，它冲出嗓子眼的瞬间，突然让牧童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里和在别的哪处都是一样的。
喊这句和喊别的哪句都是一样的。
喊出声或不出声并没有什么区别呀。
因为别人——别人离我太远了。他们听不见。我这些渺小的痛苦，他们视而不见、他们听而不闻、他们察而不感。
我注定是封闭的。
我注定是孤独的。
于是这句话就弹了回去。牧童搂住胃，在草地上躺下，拍啊拍地抚慰着受伤的它。
没有事的。没有关系的。我们是勇气。
他默默地在心底喊：
“嗨——那里有人吗——” (Is anybody out there)
“我在这里——我爱你——”
“你在哪里呢——你也来爱我吧——”
牧童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脑海里的想象让这个太大太空的世界的一角有了实体。从天空向下看，四面八方的绿草沙沙地动。牧童是唯一一个黑色的小点，躺在世界的正中央。冰凉凉的风拂过他的脸。牧童闭上眼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重合着另一颗心在跳动。这让他感到温暖的幸福。
但很快，这种想象消失了。脑海里的对话、心口律动的节奏、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只剩下了我。剩下的只有我。牧童怔怔地想着。他浑身僵住了，被冰冻住了，抚慰着胃的手不能够动了。世界僵住了。
牧童记起了那条咒语，那条打破死寂的咒语。他用尽全力大喊——
狼——来——了——
风快速地流动起来了，草的波浪一波接一波汹涌地拍打着，天上的云急速地旋转着。快跑！快跑起来！快点来到我这边！
奔跑的人们气喘吁吁地来到了牧童身边。
躺在山丘上的牧童仰头看着他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狼呢？狼呢？狼呢？”
“没有狼！没有狼！没有狼！”
“骗子。骗子。”
“你是骗子。”
村里的人铁青着脸扛着锄头和猎枪下了山。
牧童微笑着想：两次机会，用完了。
三
碧绿的小山头像一座浮在风里的孤岛。
信号传不出去，讯息漏不进来。牧童的脚泡在风里，浸得冰凉。他活动着大拇指，大拇指形状的冰块沙沙地掠过脚掌。
现在是没有办法无偿地得到人类的温暖啦。牧童一边摇晃着脚一边想着。已经被讨厌失去信任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竟然对先前两次打扰别人而感到了愧疚。
可是我好痛苦啊，我好冷啊。
我对他们还有价值么？我该用什么来买到一些温暖呢？
他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牧童翻下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他从火柴盒的夹层里摸出一片刀片，顺手擦亮了第一根火柴。
牧童牵来自己的小羔羊。
锋利的刀片插入了小羔羊的血管，温润的血液霎时从切口边缘漫了出来。多么喜悦呀。牧童嗅着空气中铁锈的味道，狼要来了！牧童把刀片拔了出来，鲜红色的液体喷薄而出，溅在了绿草地上，也浇灭了第一根火柴。
柔顺的小羔羊“咩”地叫了一声，瞪着一对大眼睛不动弹了。它的皮毛吸满了血液，在阳光和绿草的映照下璨璨生辉。
牧童出神地踮着脚嗅着空气，像是在嗅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贯穿了他的脊柱，他全身的毛孔都舒爽地战栗着。
狼——你要来呀！
天边出现了移动的小黑点，伴随着压抑在喉咙里的一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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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快乐地放声大喊：“狼来啦——”
狼像迅疾的闪电般蹿到了牧童身边。他有着漂亮的黑色皮毛，泛着健康的水光。他有着锋利的爪牙，根根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有着凶戾的双眼——多么一只好狼呀。
狼警惕地瞥了牧童一眼，低下头叼住死了的小羔羊，粗暴地撕咬起来。
牧童慌乱地发现没有人搭理他。羊快被吃完了。狼要走了。狼要走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有说谎了呀。
他下定了决心。
牧童用锋利的刀片在自己的腕口转了一圈，一道血痕就开出来了。
起刀口颤巍巍地沁出了第一滴血，流在雪白的腕臂上。
牧童突然讶异地注意到了自己青色的血管。他转动着自己的皮肤，在比想象还要薄的皮层下，青色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像是生命力强烈的异物。这是不属于我的异物，牧童想。
起刀的瞬间，内界向外界的禁锢消失了。然后青色的怪物就被放出来了。它有着恶心的外表和不死的生命力，枝桠虬结，突兀地跳动着呢。怎么办，它会跳脱我的身体吗？不，这不是我的身体。它们通通是怪物。原来我的身体是这样丑陋地挣扎着，渴望着活下去啊。牧童鄙夷地想着。他把刀片按得更深了。青色的怪物愤怒地咆哮着。血流得更欢了。
牧童坐下来，把自己的手腕放在草地上，平静地看着狼。
来吧。
来吧。这是我的祭献。
牧童擦亮了第二根火柴。高声宣读：“狼来了——”
狼静静地与他对峙。
牧童从狼的眼中看到了怜悯。狼喷了一个鼻息，把火柴扑灭了。
没有用的。牧童看到狼在这样说。没有用的，你打不破他们的冷漠的。你的声音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的。你的痛苦飞不到他们的心里的。
可是我在痛苦呀。牧童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狼看着牧童的眼睛。
牧童擦干自己的眼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牧童把火柴盒剩下的所有火柴聚在了一起，聚成了一根大火柴——他的第三根火柴。
牧童用力地一擦，它就熊熊地燃起来了。牧童把他的第三根火柴按在了碧绿的草地上，火光把周围都填住了。善良的人出现在火光里，他们对着牧童笑，是那么温柔、那么充满爱意。来吧，他们对牧童张开怀抱，牧童扑了进去，紧紧地抱住他们。“啊！请把我带走吧！带到再没有孤独、再没有冰冷的世界里。”
于是他们张开了火焰的翅膀，乘着热风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飞到天堂里去。
这天的同一时刻，山脚下的人们听到了一声“狼来了”，他们不耐烦地忽视了它。
山脚下的人们听到了第二声“狼来了”，他们恶毒地诅咒着它。
之后熊熊的大火就来了。先是小山头上映了一圈红光，像是偶然落上的晚霞。再是肉眼可见的吞吐的火焰。人们丢下工作，跑到山脚下诧异地围观。先是一两个，再是七八个，渐渐地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过来了。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们交头接耳。
第二天，等到火势减缓后，人们上山查探。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焦炭的大地上。谁也指不出牧童尸体具体所在的位置。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幸福中死去的。
****
考前极度焦躁，越写越烂。
于是回头看高三写的东西，仿佛虚度大学四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