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cksaw Ridge 短篇合集
(I) “Desmond,Sarge让你找他。”Desmond从盥洗室清洁工作里回来后,Teach告诉他,连军士长Howell刚刚过来营房找他,让他去营部指挥所一趟。Desmond放下水桶和长柄刷,问Teach知道是什么事情吗,Teach带着歉意笑了笑,“应该不会有不好的事吧,你不是刚刚打了场胜战,Col.Hamilton也没有办法把你撵走?他们还能拿你怎么样?”Teach是同一座营房里极少数对他和气、并且关照他的人,这样的话换了别个人说,多少会显出点讽刺意味,换他说Desmond就压根没往心里去。 他脱下身上脏了的汗衫和裤子,换上干净平整的衬衫军裤,戴上帽子往营房外走,在门口碰到从外面回来的Smitty。两人对视一眼,Smitty点了点头,就头也不回地擦身而过进里面去了。今天是周日,士兵们可以获得休假外出,去附近的镇上消遣下,再赶在营区大门关闭前回来,Desmond的休假已经在每个周六预先支取了,周日他只能待在营区内,一个人默默埋头干所有派给他的脏活累活,像是清理厕所、盥洗室、打扫厨房等等,哪也不能去,就算没有强制规定,他也抽不开身,等把所有的差事排着队干完,也差不多要到亮灯时分了。Desmond对目前这种状况倒并不抱怨,对等代价,他这样理解,比起长官们变着法子要撵走他,找他麻烦,只是干体力活要简单轻松、容易应付得多。 想到从昨晚上起对床的铺子就是空着的,再看Smitty眼下的打扮,笔挺的陆军军常服,明显修过面的光滑的下颌,整一个英俊大兵精神抖擞的形象,准是在外头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Desmond制止住自己往深处去想:对方到底去了哪些地方,酒吧还是剧院还是电影院,跟同伴们一起去看的电影还是臂弯里挽着一个新结识的漂亮姑娘,昨天晚上在哪里过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并不嫉妒他,我很高兴大家都能有个愉快的假期,对,就是这样。他点了点头,挺起肩膀迈着坚定的步伐朝营部指挥所走去,没留意到背后那两道若有所思的锐利目光。 等他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另一座营房后面,Smitty才开口问Teach:“他要去哪里?” “营部的人要他过去,不清楚是什么事,不过Col.Cooney是个好人,有他在不会有麻烦事的。” “会不会是Hamilton要找他?”Smitty皱起眉头,“Section A已经被驳回来了,Cooney也没同意,我们大家都知道Doss不是疯子,他还要怎么样呢?” Teach叹了口气:“是啊,这孩子也真不容易,这一年又快过完,眼见就要一年半了,麻烦还没完。” “我只是觉得,他们想撵走一个人,就干脆利落地撵走他,撵不走就认了,反反复复没有意思。”Smitty不耐烦地说。 “每个碰到他的军官都有各自的想法和态度吧。我们也是。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很讨厌他吗?现在也还是对他没有好脸色。”Teach放下手里的海明威编纂作品,凑过来盯着Smitty,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等他回答。 他有一些自己的猜测,不过还得当事人证言才能作准。毕竟,有种矢志不移的坚定与韧性是会让旁观者油然而生敬意的,Doss身上有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一种一根筋的韧度和愚公般的顽固不化,稍稍明智、灵活一点点的人到最后可能都会放弃,但Doss不会,你不赞同他,不喜欢他,觉得他过度理想化,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罔顾周遭,傻气,天真善良得讨厌,但最终你没法不钦佩他。 Smitty换下军常服挂到衣柜里,换了拖鞋,拿上脸盆和毛巾去盥洗室。他没有马上回复Teach,而是沉默地做完这些事,回到铺位时,Teach以为他早忘记刚才的问题了,却听见他懒洋洋地说,“我并不希望他留下来,不带枪上战场太荒谬了,也许第一天他就会把自己的命送掉,也许,谁知道呢,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比Doss有更多的几率存活下来。既然如此,只要是他自愿、神志清醒地选择了这条道路,我们有什么资格和立场阻止他。” Desmond不确定有什么在营部等候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向是这么做的,此时此刻也不例外,与其徒劳地操心有的没的麻烦,不如等看清楚是什么麻烦再直面应对。Desmond活了25岁,从懂事以来他的生活就是这么过来,从来称不上十分顺畅,麻烦总是会从任何角落冒出来,无论你是否主动招惹。过往的家庭和生活经历教导他,学习忍受,学习承受,学习设身处地去理解他人,同时还要保守自我。这不容易,可是生活本来就不容易。 他带着这样的心理准备走进营部办公室大门,看见里面坐着的人:1营营长Col.Cooney,307团团长Col.Hamilton,307团医疗队的领导,他的连长Jack Glover上尉也在,还有几位他不是很熟悉的其他兄弟连队的军官……场面看起来像个小型的军事法庭。 Cooney让他找个位置坐下:“Doss,Col.Hamilton有些话想跟你说,我就让Sgt.Howell把你叫过来了。你不用担心,现在没有人会强迫你离开77师离开陆军,你可以一直待在你的连队里,Glover上尉不会再找你麻烦。”Glover摊了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他都已经找到副师长Randall将军那里去了,也没能最终撵走这小子,他还能怎样为难他。 看到Desmond明显松了口气却仍然严肃的面孔,Cooney和Hamilton对望了一眼,Hamilton说,“那我借用一下你的办公室,中校。Doss,你跟我进来。” “假设我和你妈妈在一间屋子里我要杀了她,而你手边有杆枪,你拿起来可以打死我,你不拿起来我就杀死你妈妈。你真的要不碰枪么,看着我杀死她?例子极端但是可以普通化,战场上你看到敌人瞄准你战友,你先开枪杀敌就救了你战友,你不做,让敌人先开枪杀你战友?救十个人的好结果并不能抵销这一个战友因为你不及时援手而死的坏结果。战地医护兵通常也都有配点四五手枪。杀人还是不杀人,这其实是无解的难题,除了极个别士兵热衷杀戮,大部分士兵是被迫杀人,他们主观愿望上和Desmond Doss一样不愿杀人,但是不打仗不行,打仗就要杀敌,就要胜利。Doss,你坚守自己的原则与信仰固然值得钦佩,可如果军队里人人顺从个人愿望与理念,人人都不拿起枪,那军队也就不存在了,国家也就没人来为她战斗捍卫她。拯救人命是很好的,但战争的目的是削弱敌人摧毁敌人的战争机器,这是要通过杀戮去实现,救护伤员实现不了这一目标。Desmond Doss的高尚是以广大士兵的'不高尚'为垫脚石的。正因为有许多人牺牲了自己的原则,服从了集体法则(你可以说他们不够坚定),甘当庞大战争机器里的零件,Desmond Doss这样的少数派才有余地、有机会在军队里享有容身之地。因为在正规军里他们毕竟是极少数,让人看着碍眼却影响不了整体,存在几个noncombatant,军队也还是一支打仗杀敌的军队。真正使一个士兵令人尊敬的,是他和普通军人一样具有的战场上为同袍英勇献身的精神,而非他的noncombatant身份。而这种英勇献身精神,存在于战场任何角落,任何阶层,抱持任何一种信仰的士兵身上。你明白吗,Doss?军队可以接纳你,那是因为你影响不了大局,你打赢了我,不代表我就是错的,你就是对的,而是我们的宪法保障了你不受侵犯的合法权利。但这既不能改变我的想法,同样不能改变其他人的想法。唯独你的所作所为才能改变它。Doss,我会一直盯着你,我拭目以待,希望等你切实踏上太平洋战场的那一天,不会证明军队和某些支持你的军官下了错误的决定。孩子,我们希望看到年轻人能有为国效力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但不希望看到他们只是一厢情愿地去白白送死。” 那天在营长办公室,Col.Hamilton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一直记着。他说,Desmond Doss的高尚是以广大士兵的“不高尚”为垫脚石的。因为有更广大的人们没有躲在背后让别人代替他们去战斗、去捍卫国家,让别人代替他们去履行属于他们自身应承担的职责,Desmond Doss们才有了不持枪不战斗的权利,而那些完全拒绝服兵役的良心拒服兵役者、和平主义者,才有了身在这个国家安全生活和自由言论的权利,有了拒绝为国效力的权利,正是那些拿起枪的士兵捍卫的国家保障了他们的权利。Desmond想说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别的士兵更高尚,他也没想躲在背后让别人代替他去履行责任,正是为了要承担起自己的那份责任,做分内事,他才强烈要求进入正规军部队当一名战地医护兵,和伙伴们一起上前线,一起赶赴战火最激烈之地,而不是听从军方建议留在安全的后方营地,做平民的工作。但他没有反驳Hamilton在那天傍晚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那些话都是对的,发自肺腑,一位军官不能更加坦诚地对一个士兵这样说话。正如Hamilton所言,他只能用所作所为来证明自己。一个人只能靠行为而非言语来定义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What you do determines what you are. (II) When I am buried, all my thoughts and acts Will be reduced to lists of dates and facts, And long before this wandering flesh is rotten The dates which made me will be all forgotten. -- John Masefield Smitty的遗物是Teach整理收拾的,士兵在海外作战,单兵装备以外能携带的私人物品极为有限,一般都是贴身物品,像是照片或口袋本书籍,他们又是直接从伊江岛战场过来冲绳战场,根本不会有休整地宿营时可能累积起来的种种稀奇古怪的纪念品,而Smitty既不像别的人那样从日本人身上搜取战利品,也没有亲属照片,也不是虔诚的基督徒,他唯一一件塞在口袋里的“私人物品”,是在塔拉戈纳营地时从Teach那里借来的一本小册子,英国桂冠诗人John Masefield的《旧战场》,是一战时索姆河战场的“导游手册”,Desmond记得他当时还问Teach为什么要带这样“晦气”的书上前线,他也同样不理解Teach为什么要在背包里塞进《战争中的人》这样又厚又重的“砖头”,那是海明威编纂的多人作品集。Desmond并不知道他借走了《旧战场》。在塔拉戈纳他们不住在一起,但他常常会去对面的帐篷拜访Teach,他喜欢和Teach说话,这个宾州人和战前的中学教师见多识广,待人温和,富有同情心,可能是整个B连里Desmond处起来最没有压力的人。Smitty和Teach住一间帐篷,所以Desmond也常常能碰到他,在塔拉戈纳他们两个仍然不热络,但是Smitty对他的态度已有所转圜。 整理收拾遗物只花了很少的时间,背包里的替换衣物和洗漱用品会被丢弃,染血的小书归还原主,最后保留下来按照通例应该寄回给他国内家人的,只有制服上的单位章、一些资格证章、用盒子装着的银星勋章,他在关岛战役里得到它。Glover连长告诉Desmond他要准备推荐授勋文件,为他申请荣誉勋章,为Smitty申请第二枚银星,嘉奖他们在夺取钢锯岭的战斗中的英勇表现。但是Smitty国内无亲无故,孑然一身,Desmond不清楚他的士兵遗嘱里预先指定的遗产继承人是谁,也很不确定有没有这样一个对象,他的遗物能最终被收到和保管。 Smitty的遗体将和其他阵亡或因伤死亡的官兵一起,临时安葬在美军占领区域划拨出来的墓地,待战争结束后再运返国内安葬。阵亡将士登记管理处的人员接收死者之前,Desmond最后去看了一眼Smitty,与他道别。死者的脸蒙着尘土和炮灰,被汗渍和血迹涂抹得肮脏不堪,医护兵用毛巾从水壶里蘸了点水,小心翼翼擦拭干净他的脸,露出一张尚且青春的面孔:Desmond能从其上回忆起杰克逊堡时期的青年,总是装着冷酷又强势,实际上却是再热诚朴实不过的心肠,他不懂得怎样交朋友,总把自己隔绝在高墙之后,他说他习惯了很快判断一个人。他向他道歉,说自己判断错了。也许这些话在他们航向菲律宾群岛的途中、在塔拉戈纳,他就试图对他说,却始终没找着机会。这样想来,他是个多么笨拙的人啊。他说话的声音、微笑的模样还在他耳畔眼前,在炮弹炸出的散兵坑里他为他担当岗哨,自己没有任何睡眠的机会。他终于得以合上双眼,沉入永恒的睡眠了,Desmond也无暇守护他多一时片刻。他只能站立于此地,默默在内心念诵一段祷文,真心实意地请求他的好上帝代为照顾Smitty。死者已履行完他的职责,活着的人仍有未尽的职责。 (III) The Roots beneath my Feet The real heroes are buried over there. --Cpl.Desmond T.Doss MoH 1. 美军占领莱特岛全境后,77师移师往塔拉戈纳进行休整和恢复。两个月的艰苦战斗后人员迫切需要休息,军用车辆与武器装备都急需得到补充。在莱特岛登陆后他们仅余55%的运输工具,此外,也要接收装备方面的更新,包括新型M18坦克歼击车,改进的瞄准具,装有105mm榴弹炮的坦克与火焰喷射器。对于77师而言战争还远未结束,它已被指定要参与太平洋战争中最后也是最血腥的一场战役。1945年3月18日至24日间,全师启程航向琉球群岛。 77师在琉球的首战发生在庆良间诸岛。该师于3月26日抵达,随即迅速夺取了阿嘉岛、庆留间岛、外地岛、座间味岛等四座中央岛屿,日军的抵抗相当微弱,上午晚些时候师长Andrew D.Bruce将军决定他还可以再夺取一座岛屿,于是一个后备营被派出去,于当日13:41攻占该岛。两日后,渡嘉敷岛也落入美军之手,对琉球群岛第一阶段的作战宣告结束。在这一阶段77师取得的战果包括歼敌530人,俘虏121人,解救平民1195人,并俘获大量日军补给物资与装备,其中大部分用于供应平民所需,此外还俘获或歼灭359艘自杀艇。最后他们还取得了一处岛间锚地。而所有这些战果,付出的代价是78人阵亡或因伤死亡,177人负伤。 接下来的目标是伊江岛,距离冲绳约3.5英里,岛上有三座优良机场,就像“一艘巨大的、不可移动的航空母舰”,相应地它也戒备森严,驻扎有约2000人的守卫部队,并有3000名平民劳工协助,在最初的8000人口里,仅有约3000人撤离到冲绳。 Bruce命令305团和306团于4月16日同时发动攻击,这次攻击行动是一场预估过的冒险之举,遭到师部军需官的反对,原因是暗礁地形严重限制了登陆艇的使用,作为替代,美军将依靠他们的DUKW和LVT来越过宽广嶙峋的珊瑚礁。Bruce还计划在初始阶段采取最少量的补给,待305团攻占更适宜的海滩后,他就能从该处将补给和重型装备运送上岸。4月16日拂晓,在猛烈的舰炮火力支援下,77师登上伊江岛海岸,向内陆推进势头顺利,但在当晚305团3营遭遇了守军的自杀性反攻,次日该团继续推进,取得了好的进展,随后又遭遇到更加顽强的抵抗。Bruce只好派出他的预备队307团。正如他的事前预计,77师仅能仰赖来自初始登陆滩头的补给,而暴风雨和敌军频繁的特攻袭击驱散了运输舰只,使得形势更加恶化。攻占伊江岛的余下战斗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不时发生严重伤亡。官方史册上有组织的抵抗于4月21日13:45停止,但残敌仍需肃清,两日后日军发动了最后一场反攻。整个4月24日,77师蒙受了172人阵亡、902人负伤、46人失踪的损失,在如此短的交火时间内弹药和装备损耗也是不同寻常的高昂。 与此同时,美军主力于4月1日在冲绳岛发动了太平洋战场最大规模的两栖登陆行动。最初陆战队员与步兵们碰到的反抗微乎其微,到4月2日结束时,第7步兵师已经横穿到岛屿东岸,将其切分为两部分。尔后当美军转向南部,他们遭遇的抵抗变得猛烈。接下来的一周里,96师尝试夺取Kakazu附近高地,却在付出沉重损失后被击退。同样7师的行动也遭到阻滞。 77师离开伊江岛,于4月27日登陆冲绳,4月28日替换因战损和战斗疲劳急需得到休整的96师,从4月29日开始,77师在整个太平洋战争阶段的第三场作战行动正式拉开帷幕。Desmond所在的307团原本作为卫戍部队保留在伊江岛上,但很快也被派遣出去。307团抵达冲绳与兄弟团汇合后,77师作为完整的师级单位正式替换了96师。 Desmond并不是刚上战场的新兵,77师在前一年已经接连打了两场战,马里亚纳群岛的关岛和菲律宾群岛的莱特岛,在关岛他因救护战友获得了铜星勋章,自身也负了轻伤,没有上报领紫心。在登陆冲绳主战场之前,他们在外围岛屿“打热身赛”,套用Hollywood的话。冲绳是日本的守土之役,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场轻轻松松就能啃下来的战斗,他们开拔往琉球时,2月份开场的硫磺岛战役刚降下帷幕,美军在那个遍布火山灰的岛屿上丢掉近7000人,近20000人因伤退离战场。冲绳岛远比硫磺岛来得大,美军投入的兵力之巨,也是迄今整个太平洋战争岛屿战最高。攻守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决定性的终战之战。对美军而言,冲绳岛一旦夺取,日本在本土、朝鲜以及中国沿海地区的制海权、制空权将悉数丧失,其赖以维持生存的通往东南亚的海上交通线将被彻底切断,通往日本本土的门户敞开,再没有任何屏障能保卫它不受美军登陆的威胁。 在塔拉戈纳短暂休整期间,Smitty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Desmond说不上来是什么情况,似乎他走到哪儿,都能跟Smitty撞上。77师营区很大,具体到307团1营B连就不算大了,一个连两百多号人,营房帐篷扎在一起,三不五时这个帐篷里的人总能跟那个帐篷里的人碰上,这也不奇怪,不像在夏威夷,此地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去处,何况Smitty住的帐篷就在他的对面,中间隔了一条“宽阔”的空地作为车辆通行的道路,但那条路也不过几步就能跨过去。使他感觉怪异的不是走哪儿都能撞见Smitty,而是Smitty对他的态度:有时候他偶然不经意地一个转身,便会逮到Smitty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双方视线接触时,Smitty也没什么反应,没有被发现后的不自然,默默看了他一眼,就扭头走了。Desmond不懂那样的目光里带着的究竟是评估还是审视。他们彼此之间仍然不怎么热络,即使已经经历过两场战斗的试炼,任何一个像B/1/307这样的步兵连都应该拧成一股绳了。Jack Glover上尉是个好连长,他把B连带得很好,为人没有架子,战斗中身先士卒,始终在部属身边领导、鼓舞他们,你不能对这样的战地指挥官有更多要求。Desmond从没为他和Sgt.Howell在国内训练期间对待自己的态度而怪罪过长官们,他起初也许不是很能理解,在切实上了战场后就没什么不能理解了。他们当然不会再在口头上叫一个CO为懦夫,可是在心理上,Desmond知道,想让战友们承认自己,心无芥蒂地接纳自己,不是靠一位华府将军签名的信件、国会法案通过保障的权利、甚至罗斯福先生签署的总统令就足够。士兵们不会理睬那些大人物和大道理,他们只关心你这个人在战场上靠不靠得住,能不能把命交托给你。Sarge在营房里对他说的那句话,“这不是关乎你入伍初衷是什么的问题,这是关乎兄弟们生命的问题,也包括你的生命”,打完关岛他已彻底明白。他当然没有愿望靠勋章和负伤来改变Smitty对他的看法,他的初衷仅仅是为了救护伤员,那是他志愿入伍无论如何也要上战场的唯一目的,获得铜星勋章纯属意外。不愿意拿紫心,是因为他觉得只是一点点轻伤,比起战友们身负的伤势算不了什么,他不愿意让Smitty小觑他。Desmond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个挺拔刚毅而又冷淡的青年,他的内心总憋着一股劲,从基训场上障碍跑时不愿意落后他一步,到战场上不愿意让他有丝毫轻视。他至今还记得Smitty夺走Dorothy的照片,揍了他一拳,质问他是不是懦夫时眼睛里流露出的轻蔑,他想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自觉不杀人就是高尚或高人一等,他想辩解自己不是懦夫,他想解释这种固执原则的缘故:他并非单纯或软弱,也非狂热的宗教盲信徒,但Smitty那时仅仅是个陌生人,身边围拢看热闹的伙伴也仅仅是群陌生人,他无法将内心的创痕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以此博取他们的同情和理解,毕竟,一个人的信仰,思想抑或不幸与痛苦,都是自身的,这些在战场上可帮不了兄弟们的忙。要问他有没有记恨过Smitty,没有,即使是对那群殴打过他的伙伴,他也没有丝毫的记恨,易地而处,他不认为自己能表现得更友善。 Smitty Ryker在战场上总是醒目的,他似乎是个天生的士兵,第一天打岛屿战,就表现出了非凡的英勇,单枪匹马端掉了一座日军机枪碉堡。他仿佛是久经考验的老兵,身姿坚定表情冷峻,完全没有刚上战场的菜鸟兵的恐惧慌张。他适应得出奇地顺畅。战斗间歇期间Desmond才发现他的一条手臂在流血,是被爆炸的破片划伤的,伤口不太严重,但深长,流了不少血,因为战斗中形势紧张,又不是持枪臂,Smitty没有时间停下来自己用急救包稍作处理,等短暂休整时他的半边作战服的袖子已经被血染得透了,煞是难看。Desmond蹲在他身边给他做清创包扎,裹绷带前特别小心把伤口里嵌着的碎片和沙砾弄掉,他做得尽量快,而后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再迅速打了几圈绷带。全程Smitty没说一句话,另一只手里还拄着卡宾枪。但是Desmond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头顶。结束后他道了声谢。Desmond反而觉得不自在,战场上并没有哪个伤员来得及或记得对他说谢谢,而且这本就是医护兵的天然职责,Smitty炸掉机枪碉堡时,Glover连长也不会向他说谢谢。Smitty在关岛战役里获得了银星勋章。除了授勋当日,Desmond从来没见他在制服上佩戴过它。 77步兵师是一支有着光荣历史和传统的部队,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它参与了在法国的两次著名战役,默兹河-阿戈讷森林战役与瓦兹河-艾纳河战役,在前者中损失了两个团的7个连队,大战全程承受了亡1486人与伤8708人的严重战损。二战爆发后,1942年3月25日该师在南卡杰克逊堡转入现役,于5月20日重新建制为77步兵师,1943年1月25日移师往路易斯安那演习区,参与了第3军团1号演习行动,尔后在4月19日再度移师往CAMA(加利福尼亚-亚利桑那演习区)沙漠训练中心总部青年营接受沙漠作战训练。从那里它进行了一场长途拉练,于1943年10月1日抵达弗吉尼亚州的A.P.希尔军区,8日后前往皮克特营,以该营为基地,于1943年10月15日~1944年1月2日期间,参与了一系列西弗吉尼亚-诺福克演习行动。3月19日该师再度完成了一次长途越野拉练, 抵达加州的斯通曼营,五日后,它在旧金山登船准备投入海外作战,于3月30日抵达夏威夷,在欧胡岛继续训练,但训练的重心已集中在小型单位的战斗与两栖作战。 Desmond于1942年4月抵达杰克逊堡时,新建成的77师尚未正式得回它的老番号,首任师长Robert L.Eichelberger少将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他后来在莱特岛战役里担任第8军团司令官),公认他对建制之初的77师起到了塑造之功。他很关注士兵福利。他命令道,新兵抵达杰克逊堡时,应该为他们准备好整洁的营房、热水淋浴、热食与整洁的床铺。尽管这意味着军官与NCO们要干“大量不体面的脏活”。作为一名4月份刚在弗吉尼亚州应征入伍的新兵,Desmond对这样的好待遇深有感触。头天抵达军营,他所受到的接待也使他松了一口气,尽管他的新伙伴们比他想象中似乎普遍来得年纪大了点,成分也有些复杂。Teach向他挨个做介绍时,他心想:不管怎样,面带微笑准没错。于是他就全程面带微笑,不管对方说了些什么,直到Teach告诉他,“那边在训练人的那个叫Smitty,老是学不会的是Kirzinski”,他才猛然凝神,接触到两道冷静、锐利的视线。他循视线的方向回望过去,看到了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刚毅的青年。 Smitty Ryker只比他大一岁,出生于1918年,1945年5月在冲绳战役中阵亡时年仅27岁,1942年4月他们相识。但最初两个年轻新兵的相处完全称不上愉快。 1942年4月对Desmond Doss而言永难忘怀,不仅仅因为他在杰克逊堡认识了未来的那群生死伙伴,也因为,他所坚守的原则与信念在杰克逊堡受到了严峻考验。这一阶段对于他就是十字路口的历史时刻。这一阶段以杰克逊堡为基点延伸而出,在美国的地图上蜿蜒,将要蔓延过1942年下半年和整个194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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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建筑师 赞了这篇日记 2016-12-17 17: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