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归来 <博尔赫斯> 结束我多年的流浪 我回到我童年的家 它那模样对我来说还是觉得陌生 我的双手触摸过那些树木 仿佛一个人抚爱一个熟睡的人 我反复走过那些古老的小径 仿佛要记起一首遗忘的诗 我看见过暮色降临 纤弱的新月 移过绿叶高耸的棕榈 寻求它那阴影的掩蔽 仿佛飞鸟投身入巢 在我重新熟悉这个老家以前 重新在这住惯以前 它那庭院的围墙之间 将会容纳什么样的鸟群在天空飞翔 多少英雄的西风 将会在小巷深处汇集 而娇嫩的新月 又将在花园里注入多少柔情 一如往常的一个夜晚，下班回家吃完晚饭，已经是接近晚上九点的时间了。闲来无事，信手从书架拿起一本诗集，翻开来，恰好是这首《归来》 。诗歌是世界上最纯粹的语言，诗人亦最懂人心。浏览几行下来，遍将我的思绪带入了那片我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岁月之中...... 想来已经有七年没有好好的在家里待过了，最近一次回家，是因为大学毕业回家办理一些手续，匆匆而回，匆匆而走。期间，逢年过节，也都没有再回去过了。经常无端的忆起童年的一些画面，却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是曾经的自己。忆起我和弟弟在田埂上飞奔的小脚丫，忆起哥哥带我去山上采茶花蜜，忆起姐姐带我去采蘑菇，忆起和小伙伴们追逐夜晚的萤火虫...... 小时候，全村的小伙伴每到晚饭之后就会自动在村头集结，村头以一口地下水井为标志，水井供养着全村一千多口人。每到日落时分，担水的人们便会从四面八方而来，彼此热情的招呼着，聊着自家地里的庄稼生长如何，还有多少待收割的稻谷。有时候，小伙伴们也会承担一些担水的任务，小小的个子，担着两个同样小小的水桶，也积极的参与到家务之中来。慢慢的，随着孩儿们的长大，会由一个小水桶变成一个大水桶，接过父母亲肩膀上的扁担来，承担起担水这个重要的家务。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发小们的模样滑稽可爱，但是在那时候，却没有丝毫觉得奇怪。 我的家就在水井的边上，家门口是所有人担水的必经之路，于是，每到傍晚，家门口的青石板路，便会被络绎不绝的担水者溢出来的水淋得湿漉漉。尤其是在盛夏季节，天然冰凉的井水将吸收了一天热量的地面快速降温，晚风吹来，凉飕飕的，成了最巧妙的除暑方式。于是，我家门口，晚上便坐满了乡邻，热闹无比。加之父母和善，与村邻相处融洽，小伙伴们也都喜欢来我家玩。 但是我却是不得闲的，父亲对我的有着很严格的要求，自我启蒙入学开始，便有规定在完成每天的功课之前不能出去玩，每天还有一篇日记要写，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并且伴随到现在。为了能早点加入到小伙伴们的阵营中去，我不得不提高写作业的速度。每当大家开始集结在我家周围，而我却困在小房间里在写作业时，小伙伴们便会学着各种动物叫声，或者敲打提前约定好的暗号，催促我快些出来。终于，作业写完了，我夺门飞奔出去，开始了属于我们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最令人开心的，就是夏天的时候了。而夜晚的萤火虫，则是夏夜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一入夏，萤火虫开始星星点点的出现，到盛夏时节，夜晚便是天上的星星和地下萤火虫的世界了。我们各自从家里拿来一根小蜡烛，放在用硬卡纸折成的灯笼里面，再拿一根小木棍挂起来，就是一盏可以村口范围内夜行的小灯笼了。打着灯笼，拿着网兜，再拿一个用来装萤火虫的小纱袋，一群人便朝着萤火虫最多的方向争先恐后的跑去了。大家高高低低的扑着跳着，不一会儿，便散开在了田野之中。一个晚上，收获最多的人，会得到大家的羡慕，以及第二天其他人的挑战。我是很怕小虫子和小动物的，不敢碰也不敢扑，但却十分的喜欢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微光，觉得非常神奇和可爱。于是，往往是大我三岁的堂哥，将他扑到的萤火虫放进布袋子中，扎紧，或者放在玻璃瓶中让我看。而我则好像这是自己亲手获得的战利品一样，紧紧的抱在怀里，开心极了。 等到大家都有所收获的时候，各家人的叫唤声也开始从村口传来，我们便要打道回府了。此时的蜡烛已经燃尽，但是我们毫无畏惧，因为手中的萤火虫成了最亮的蜡烛，足以照亮从田野回到村头的那段小路。回到村头，在各自回家之前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那就是大家一起放飞捕获的萤火虫。萤火虫美丽可爱，但是离开了田野就会消亡，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发起的这个行动，晚上回家之前，大家都会将手中的萤火虫集体放飞，作为一天的结束。那一刻，大家围在一团，萤火虫从各式各样的纱袋和玻璃瓶中涌出，伴随着大人小孩的欢笑声，慢慢飞走，飞高，与天上的星星汇成一片，是我所记得的童年中最美的时刻。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在清新的泥土香气中醒来，走出家门口，伸着懒腰向外望去，已经有不少家屋顶上冒气了阵阵炊烟，若隐若现，以山为背景，构成一幅绝美动人的写意山水画。而一天之中，最好的早饭，是大伯送来的刚刚去地里摘回的黄瓜。表皮青翠欲滴，果肉鲜甜多汁，那种感觉我至今记得。有时候，我也会和大伯一起去地里摘瓜，跟着大伯后面一蹦一跳，觉得哪个瓜长得可爱，便要大伯给我摘哪个。但往往我喜欢的，大伯会告诉我，这个瓜还没有长大，像我一样，还不能摘。于是我便懂事的接过了大伯给我的另一个瓜。 爷爷一共养育了四个儿子，父亲最小，我还有三个伯伯。父亲是爷爷的老来子，三个伯伯比父亲大很多，父亲尚未成家，爷爷奶奶便已经离开。四兄弟分家之时，三个伯伯把最好的家业都给了父亲。我无福享受爷爷奶奶的关爱，但是从小，三个伯伯就给了我如慈父和爷爷一般的感觉。因为父亲长年外出，我和妈妈在家，也一直多受伯伯们的照顾。家里不种地务农，平时用什么都是花钱买，但是家里一日三餐的五谷蔬菜，却从未花过一分钱。每个月，三个伯伯都会为我家送来最新鲜的大米，每天早上都会送来新摘的布满晨露的蔬菜。 还记得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学校举行作文比赛，题目是我的亲人，我写了我的三个伯父，比赛获得了一等奖，我高兴的跑回家告诉几位伯伯，伯伯们知道自己成了我笔下的主角，便一齐来到了我家让我把作文朗读给他们听。三个人齐坐一方，我站在前面挺着腰板，像在课堂上朗诵一般的讲作文通读出来，伯伯们开心的面庞，是我一生中最温暖的回忆。 小时候还有一个习惯，每天下午放学后到晚饭前的时间，第一天去大伯家，第二天去二伯家，第三天去三伯家，搬个小板凳坐在伯伯们的跟前，听他们说小时候的故事，或者就看着他们干农活。现在想来，鲜有小朋友愿意与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人待在一起，但这确是我童年的一大部分。或许是我记得，爸爸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必定会叮嘱我照顾好伯伯们，而陪着他们是我认为的自己能做的对伯伯们的照顾吧。爸爸从小就告诉我，长大以后可以对他不好，但是一定要对三个伯伯好。这句话，从小听到大，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个习惯。长大以后，每次给父亲买什么，必定给三个伯伯买一份，甚至父亲没有，唯独给伯伯买。 生活在这样一个和谐的大家庭中，我从获得了太多的关爱。现在，三个伯伯都已经儿孙绕膝，饴享天伦，但却每次都不忘记向父亲询问离家千里的我。家庭的温暖，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而这份幸福，很大一部分是三个伯伯给我的。从十一岁念初中开始离家，之后就一直求学在外，便少有在家长时间生活的经历了。进入大学以后，更是四年都没有回去过。此后，见过三个伯伯的机会，便是少之又少了。每每想起幼时，都觉如果今生还能有机会再过一段童年的时光，再吃上几个刚刚下地的蔬果，和三个伯伯如孩童时期般的相处一段时光，就是最大的希冀了。 可时光总是向前，于是过往的东西不管用多大的代价，也无法再回去。或许应该把更大的希望留给未来，但是，内心却依然是无比希望回归。回归到那条我熟悉的青石板路，回归到那口我熟悉的水井，回归到那个我熟悉的小山坡。 七月，回过一次家，短短的待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分，待在楼上看晚霞。仍是晚霞，却好像已经不是童年的那片晚霞。担水的人少了，所有人家里都接了自来水，村头的水井变得破旧，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度过了最辉煌的时刻，却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见证岁月的流逝。 夜晚，天空依然蔚蓝深邃，孩童们一如我童年之时，开始追逐夜空中的萤火虫，一扑一跳地散开在田野之中......我看得出神了。突然，我的小侄子跑到我的面前，高兴地对我说“姑姑,今晚我捉的萤火虫最多......”。 文：小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