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在长沙平平淡淡而懒散的时间里忘记了曾经所有的理想和美好设想，变成了一个汲汲于吃睡的堕落鬼。 再次想到通信件这回事是由于患上了偷窃癖的妹妹。 2016年11月29日，冬月初一，回老家了短短的一天时间。接上二年级的侄女儿紫钰和上六年级的弟妹放学。妹妹给我看她写的很多日记，都是关于我的。很惭愧其实这些年我很少关心她。那天晚上忽然就想跟妹妹一起睡觉了，因为以前回家都因为她睡觉老喜欢踢人，我都拒绝跟她睡的。我在床上感受到小孩子温热的体温，竟然想哭。

由于双生子的先天营养争夺问题，导致妹妹体质偏弱，从2005年她出生开始就经常身体不好，虽无甚大病，一有点小感冒都每每发烧至抽筋、昏厥，有好几次都被诊所里医生拒诊。那时候我经常抱着她晃，哄她睡觉逗她笑。到上学年龄后，由于我的偏见觉得我妈对身为男孩的弟弟偏心，我做了许多出格的事，对我妈经常横眉冷对,也说了太多不尊重的话，而如今我还能够记起来的便是当初乌鸦嘴地说“妈妈要是你再继续偏心下去，以后妹妹肯定会产生心理疾病的。”如若知道真的会一语成谶，即便是打碎牙吞肚子里去我也不要说出这种话。

不知道是因为前几年我太过明显的对妹妹的袒护和偏爱还是由于我的长期不在，如今患上了偷窃癖，并且有极强的抑郁症偏向的妹妹还愿意跟我聊天和说话，但是妈妈传来的消息却一天比一天令我忧心——妹妹开始越来越不理会人了。

我深深的感到无力和着急的是，那天我要从老家返回长沙，临行前我把妹妹叫到一边想叮嘱她几句话，妹妹当时正拿着信封给我写信，然后我叫住她，还未及我开口，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我不知道她的眼泪里面包含的是委屈还是不安亦或是恐惧害怕，可是老天，她真的是个很听话很勤快的好孩子，我看着她哭，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终于开口说了几句鼓励她的话后便从家里离开了，去了相隔不远的外婆家拿东西。取完东西就要走的时候看到妹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原来只是要我确认一下我的收信地址有没有写错。那一刻我有种太强烈的冲动想把她一直带到身边。拜托邮政，看在我这么多年贡献了那么多邮票费的份上，千万不要把这样的一封信寄掉了。我希望看到妹妹对着我却说不出来的苦衷和困惑，还有她的怯弱和害怕，至少让我找到打开一扇门的口子。

那天是丙申年冬月初一，弟弟打扫卫生时捡到一个别人扔掉的塑料袋装着的赠品，是个红绳手链，特别开心的送给我当生日礼物，外加一张有错别字的自制生日贺卡；妹妹没有找到好的东西，于是花了几节课时间给我折了一朵花，结构很复杂，她还一直抱歉的说做的不好，不要怪她。我何德何能如此幸运。

再接下来的一两年我经历了早产生孩子和带孩子，便更是无暇顾及到她，只有一次次接到我妈心力交瘁的诉说，妹妹偷窃的行为越来越频繁，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开始的只在家里下手，把家里的东西带出去跟别人换成钱，然后立马花掉。到后来在学校也偷，或拿东西，或直接拿钱。最令人头疼的是，每每因些许线索被发现之后，不论苦口婆心劝导还是骂她，她都毫无做错事的愧疚与悔改之意，反倒理直气壮觉得是家里人不够关心她，干涉她太多，视家人为仇人。我总安慰自己，也安慰妈妈，说这只是青春叛逆期，大多孩子都这样。但同时我也在咨询长沙相关的心理医生，以及有类似科室的心理医院。有时候我也会埋怨妈妈，希望她多关心关心妹妹，也不要强求太多，不要捕风捉影，不要一找不到了什么就首先就去找妹妹盘问。

在这样在矛盾和痛心、纠结的情况下，妹妹的偷窃癖真的成了“癖”，家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小东西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家人也都直接认为是妹妹拿了，有时候她会承认，但也仅限于承认而已，有极少的时候也会反抗而哭。又一次我回老家，不到半岁的娃突然高烧四十多度，本来回家是打算好好休息的，因娃的生病而心力交瘁，反反复复好些天之后娃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便回到长沙，发现找不着手机了。于是用小周的电话打电话询问我妈，让她在家里给我找找。没过多久她回电话说应该是妹妹拿了，我隐约听见背景音中妹妹委屈而哭的声音与无力的辩解，我因孩子生病累积积压的晦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冲我妈发脾气，说她不应该那么去质问妹妹，没找到就没找到，做事情从来都不一视同仁，弟弟说什么都相信，妹妹不过是有偷过东西，但也不能每次都要妹妹来背责，这么逼问下去，没问题都会变成有问题，这是在逼她痛恨家里。我妈也爆发很大的火气，说我是逼她去死。我觉得她错了就是错了，还说不得，我不过是想让她承认自己的错误，矫正自己的态度，不要每次妹妹出问题就就只知道到处诉苦委屈的哭，却从来不找自己的问题，逼她去死这种话都能编造出来。外婆当时也在她旁边，听到她的这番话，过几分钟专门打电话过来斥责我，如果我妈有什么闪失她绝对不会放过我。语气一如当年她说“你妈才是我女儿，我是因为体谅你妈才带的你，如果你不好好对你妈，我做了鬼都不会让你好过。”没过多久，大舅也专门打电话过来训斥我。

那天我情绪特别崩溃，洗澡时不顾地面的脏，摊坐在浴室里，只剩愤怒与委屈，对我妈，对我的家庭的怨恨在那时达到前所未有的极致，二十几年的压抑和谅解全都崩散。我凭什么要谅解她们，我一直扮演一个乖乖女，不让她们操一份心，不过是担心惹怒了她们便没人养我罢了。每看到妹妹哭我都仿佛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委屈而无处可诉，我想呵护她，像是在弥补内心里一直渴望着关爱的小时的自己的缺憾，而我却仍旧保全不了她，于是我也变回了小时候无人保全的自己，大哭起来，花洒的水冰冷得像大雨一样落在我全身，我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这世道的不公。小周发现了，马上过来抱住我，把水停掉，轻声细语安慰我，我骂什么，他都顺着我。后面我只是木然的坐着哭，他给我擦拭身上和头上的水，给我穿好衣服吹头发，喂我我喝红糖姜水，不断地给我擦眼泪。那天晚上我哭了五六个小时。

第二天小周在我们家里找到了我当时未找到的手机，证明了妹妹的清白，但是已无任何意义。只得到我妈跟小周说妹妹那天晚上离家出走了的消息。我只能打电话给同样在老家的小舅去找。第三天来消息说找到人了。此后我便心灰意冷，已无心去顾家里任何事情，本来已经安排好了的预约到长沙湘雅二医院看心理咨询科的事情也作罢。此后许久再未与家中联系。

2018年3月，已与我妈和解，是我低头道歉的。我回老家给孩子断奶。期间我也单独地跟她说了许多话，她在我这里便总是哭。我只能告诉她，十四岁的年纪也不小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也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从不要求她取得多好的学习成绩，也从不要求她要做多少家务，只是要她不要走错了路，想清楚自己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往后的几十年间，自己是心酸悲苦还是自由洒脱都只能自己去争取，而这个年纪几乎是最后一段可以争取的时间了。我不知她能听进去多少，我只记得我问她为何要一次次从家里偷东西出去贱卖，然后又把卖得的钱毫无意义的东西上面时，她回答的，我拿家里的东西有什么不对的？我几乎绝望。只得跟她说，不论是谁的东西，你只要是不通知别人便自作主张拿了就是偷，而且以后一旦有人的东西有遗失，第一个就会觉得是你偷了，你永远都洗脱不掉背负“小偷”的罪名而活着。之后我便再没有与她谈及过这些话题，对她的关心也少了许多。

2018年4月，我开始准备找工作的事情，突然有一天我妈说我妹变了，放假后自觉不出家门，要么看电视，要么看书。不论在哪里都会带本书，不再跟以前一样仇视家人，说什么基本上也会听。我妈打电话来都是心情愉悦，好几次各种表扬她。我内心颇为狐疑，难道这是妹妹要搞什么大事情的前兆？

2018年5月，妹妹期中考试成绩出来，进步了十几名。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竟然回答说“除了书，我现在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我犹记得参加工作后给双胞胎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几百块钱一套的百科全书，还有地球仪。我希望他们能够开阔眼界，但因为百科全书并未引起他们的兴趣，后面我只给她们买日记本、毕业的同学录、书包笔袋等各种文具。在她们来长沙玩的时候我也让她们将我看过的书送给他们带回去过，但也没听说过看了。这次竟然主动提起要书。没过多久京东就开始搞618的活动，于是我兴致冲冲就买了好几百的书给寄回去。。。。

时至今日2018年8月中旬，再未收到任何类似家里不见了东西，或是妹妹又在学校拿了别人东西的消息。妹妹跟家人的关系也改善了许多。寄过去的书也已经看完好几本了。期末考试的成绩再次有进步。有几个老师特地跟我妈还夸奖了她上课认真，积极回答问题。

拖拖拉拉了几年的偷窃癖，经历了家庭矛盾的大爆发之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变好了。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庆幸。

但愿妹妹此生快乐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