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的日子

     正式失业的日子大概可以从交了译稿开始算起，其实也才一个半月而已，但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大半年，没有例行程序的日子，快得好像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况且没了沉甸甸的银子作锚，时间经风一吹便见不到影了。我真感觉自己老了许多岁。
     这全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想想半年前刚交辞职书的时候，仿佛甩掉了一身的枷锁，心里欢喜却又得在老板前万般压抑，身子里像住了一窝老鼠，整天上蹿下跳滴溜溜地想着明天的奶酪。不，不是上班不好，我的老板、上司、同事都好，但容我矫情一回，工作对我的美好天性的吞噬是毁灭性的。直到现在，离职半年，我依然常常做上班的噩梦，我依然记得香港溽热的春夏，周日的下午我别了喝茶吃粥的朋友们，在永远人潮涌涌的旺角街头，常常一个人倚在交通安全岛的角落看车水马龙，默默地眼泪就花了整张脸。我害怕周日的黄昏，害怕每一天早晨，我害怕上司隔着办公室的隔板叫我的名字，我甚至害怕地铁广播里的那个站点。我开始期待所有可怕的灾难，我盼着八级台风，盼着火灾泥石流，盼着接驳车翻车，盼着地铁忘了停站，盼着周日的夜晚永远没有终点。
     所以那种自由啊。不定闹钟的早上，太阳晒烫了房间的窗帘，一片一片的面包抹上冰凉的黄油，滚烫的鸳鸯腾着热气，就这样浪费一整个早晨。甚至一整天，只要我愿意。那种自由啊。
     大概人在快乐的时候总容易把一切想得简单，我安慰一脸担忧的老妈，辞了职在英国也可以做翻译啊，可以写文书啊，可以当家教啊，再不济也可以倒买倒卖啊，怎么都能养活自己。后来的故事也可以算是悲剧了，倒买倒卖失败了，家教太穷了，文书被坑了，翻译太苦了，没一样能养活我，都加一起也养不活。于是又开始疯狂地投简历。
     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只野熊，或者小松鼠，饿了就去找吃的，找不着就饿着，遇上敌人就打，打不过就逃，遇上冬天就一副皮毛挡着，遇上蜂蜜榛果就放开肚子吃个饱，遇上荷尔蒙发作就千方百计找个女人，明天，谁知道呢，有吃没吃是死是活都等明天来了再说吧。我想人和动物挺大的一点区别应该是人爱矛盾。矛盾说到底是想太多，想太多说到底是患得患失，患得患失说到底是欲望填不满。万恶的欲望啊，真玷污了我放弃一切换来的自由。
     说一切有点夸张，总爱同情自己大概也是我的劣根之一。没钱拿，害父母“关心”，这该是我获得自由的最大代价了。至于离乡万里，没亲人没朋友，最多也就是寂寞点，好在我已经跟了寂寞十年。我永远记得布生说，“把我关在监牢里也无所谓，因为我有想象。”对于贫穷的、脆弱的我来说，自由也是座监牢，而我有什么呢？想一想，我好像拥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