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不用花太长时间就能想起,到现在为止,我一共写了三封信。 1 第一封是写给父母的。 现在想想,比起城市的孩童,我们这类留守的孩子倒是更幸运些,既能饱阅乡野风光,还没有太多的唠叨和规矩,也大可不必竟日呆在房中,学习各类才艺,看各种书籍。邻里伙伴也多,大多也是留守孩童,玩的开来。阿猫阿狗也随处可见,不甚怕人。那时的河边还有三两头水牛,伴着几个精瘦黝黑的抽烟老汉。 我们家不算富裕,但电视电话等一应俱全,思念父母时大可一个电话打过去。在外面野了一天,可以打开电视看看动画之类的,并不是说有多痴迷牵挂,只是实在无聊,也算追赶同伴的潮流,好在他们闲谈聊天时不至于痴痴的愣着不知所云,像个不合群的怪胎抑或是实在穷苦而没电视看的孩子。 小学是在田野旁,田塍边,清静的很。教学楼有三层,一层两个年级,一个年级两个班。还有一座教务楼,也是三层,校长一层,主任一层,教师一层。就是在这个学校里我学会了写信。 那天的语文课上老师依旧慢条斯理地讲着课,“信开头的格式要这样写,结尾时要这样...”等讲完了,黑板上也有了一封信的结构。那节课我听得格外认真,仿佛是在学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放学后我急匆匆地穿过田野回到家中,给父母打电话,宣布我要给他们写信。妈妈听了笑了两声,说着,我们很期待呢。
打完我就着手写信,大致写了春天来了,油菜花群漂亮得诱人,小猫很可爱,小狗很粘人,奶奶和我都很好之类的,之后就寄了过去。 等他们收到信已然是夏天,他们打电话过来说收到了,还神秘兮兮地说也给我写了一封信。而等我收到信夏天就要结束了。如今我只记得信上有这几句话,“你的信上错别字很多,字也很潦草,要好好学。”随信寄来的还有一本字帖。 这就是我的第一封信。 2 第二封信是一纸情书。 届时我早已到父母的城市上中学。自然是以转学生的身份进入班级,前几天的日子固然不好过,同学们对我的好奇犹如发现有趣的新物种一般,你从哪来?那里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过来,还习惯吗?过了几天他们也意识到我不过是个平凡至极的普通人罢了,遂不再问东问西,也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了。 我被分配到的小组,组长是个任谁都会夸漂亮的女生,宛如每一部青春片都会有的女主角。她留着一头从上泻下的黑色直发,离得近点也能闻到淡淡的香味,上课时偶尔会把头发撩拨到耳后,露出圆圆的软软的耳垂。眼瞳是一团深邃而不见底的黑,映衬得眼睛格外澄澈有似春日解冻的山间小泉。初见时感觉像仕女图中的闺秀一样优雅从容,而每当我讲了什么有趣的话,她也会大大方方“嗤嗤”地笑出声,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不顾忌笑不漏齿的那套。当时的我想,世间不会有比她更完美的女孩。 对转学的后进生,她自然需要多关心一点,“这里会不会?上课懂不懂?别老看我,看题啊!”“唔”我低下头看向题目。有什么问题我也乐意找她,她也一一解答。直到现在都很难分清她是出于义务还是出于乐趣来帮我。 慢慢地发现我对她怀有极大的好感。“那就去追啊,别的男生也都虎视眈眈呢!”同桌拍了一下我的背,煞有介事地说道。“那怎么追?”我啃着笔头,“当然是写情书啊,有浪漫又能体现文采,书上都这么写。”说完他把一打言情杂志小说拍在桌子上。仔细研究一下,确实浪漫到羞耻的地步,如今想想,作者没有单身多年的经验是意淫不出如此画面的,而当时的我就信了。 我翻遍了唐诗宋词,看了许多华赋骚词,抄了一通像“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之类的金句,再夸张地赞美一番她的容颜,“沉鱼竞跃,落雁不绝”,最后描述一个未来的理想国,一封自诩甜蜜蜜与酸溜溜齐飞的情书就出来了。“绝对没有哪个女孩会拒绝这样一封情书!”同桌信誓旦旦地说,我也得意地笑起来。 快放学时我悄悄地把情书投到她书包里,再看她拉上书包拉链,说了声明天见就悻悻地走开了。等待像相思一样折磨人,对我即是双重折磨,晚饭味同嚼蜡,睡时辗转反侧。 我一直认为她很完美,直到我看见我的信被钉在了教务板上。 几年后突然想起此事,问女友有人给你写过情书吗,她轻扬嘴角,不假思索地说有啊,仿佛这是天地间再正常不过的事。自此再未有过写情书的念头。 3 第三封信是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那确实是一个宁静的午后,连风也纹丝不动,整个世界弥漫着难得的安静气息。突然间手机的铃声打破了一切。我不可耐烦又无法控制地打开手机。怎么偏偏挑这个时间响? 是一位很久没有联系的好友,以前共度过不少欢快时光。问我近来如何,我笑笑,"作业还有一堆,钱也不够用,衣服也有一周没洗了,还是单身。所以还不错吧"能想象到屏幕前他的笑容应是与多年前在操场上一样爽朗真切。他说想告诉我一些事,但不能全盘拖出。我说愿闻其详。
“近日我得知了一些事情颠覆了我的认知。主人公是我但是可以写一本书了。这是个悲剧,我的命运不该这样,一切的一切。” “父辈的恩怨改变了我原有的命运,这件事太复杂了,我的一生被别人改变了,这是件多悲伤的事不知道你能不能懂。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人生已经被毁掉了。” 我是一脸茫然地看完这些不知所以的信息,颇有些手足无措。知道他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人,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也只得告诉我这个且近且远的旧友。字里行间散发着像《卡萨布兰卡》一样的压抑气息。他仿佛被押进一个从未有人出去过的迷宫,如他所言,"没人能懂我的心情" 我不知如何回复,只好发一些鸡汤,再加一些安慰之语。有些话还是写在纸上的真切。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我还是能些许理解些你荒芜的心情。 一起长大的我还是懂你的,碰到事情你绝对不会像一个哭哭啼啼的娘们儿,事情永远可以变得更坏,能刹车就让它停下来。尽管你要付出极大努力,也许还要有所牺牲。 记得奶奶去世的时候,你陪我沿河漫步,都走到了下一个镇。我们都没说话,我也认为全世界都不懂我,但至少你的陪伴给我不少慰藉。后来我走了,到了新学校,有事还是找你倾诉,那个女孩拒绝我后,你说她眼瞎,大丈夫何患无妻,说我要像《海边的卡夫卡》的主角一样做最坚强的少年。现在你需要我,我却远在他乡,只能祈祷你能成为那个最坚强的18岁少年。 ” 写至此,思绪万千。太多的回忆,话语,呼号和呐喊都想跃于纸上,却只堵塞得严严实实,一个字再写不出。 同室友出去吃饭,一杯一杯的喝酒,后来一个人喝了起来。室友说我把这辈子的酒都喝完了。最后他们把我抬上楼,倒头即睡。 清晨在头疼中醒来,看了时间,不过六点出头。室友还在熟睡。下床喝了杯水,看到桌上未竟的信,头愈发地疼。青春和时间从来不是什么慷慨的给予者,你走了,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为什么当初不更听话些?为什么做出对不起她的事?为什么慢慢的不联系他?这把双刃剑伤害的从来不止一个人。 若多悔恨,遗憾交织,头疼欲裂。我拿起了信,拿起火机,走到外面。慢慢地点燃信纸一角,它渐渐地燃缩成一团,落到地上。我像碾烟一样,把灰烬踩碎,一阵风吹过,迎着着朝阳,它飞向空中,像遁入东野圭吾写的白夜,变的无隐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