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2010）

樊其辉
　姑奶奶他就不是个女人。姑奶奶年龄不小，戴上超级大的炫目头罩，穿着十多厘米的高跟鞋，浓妆艳抹，这姑奶奶是京城里有名的易装皇后。
　　姑奶奶在台上唱的是妖姬白光的歌曲，白光在上世纪40年代名震上海滩，她的歌野性、诱惑、落寞。姑奶奶在21世纪唱着白光的歌，一出场，脑子里就震颤一下。
　　假惺惺，假惺惺，
　　做人何必假惺惺，
　　不要那么装着，一本正经
　　姑奶奶的服装太夸张了，拖地长裙，或者裸露的胸，让人惊艳。姑奶奶大约每周去三里屯一次，嬉笑怒骂，有时候唱着唱着，他就哭了，是真的流泪。姑奶奶自己也说，泪点低。姑奶奶友情客串，不要钱，他只是喜欢易装。我们觉得看电影高兴，姑奶奶在台上易装表演高兴，就这么简单。
　　姑奶奶有一段回忆自己在东华门被人抢外汇，后来有个老知识分子帮他，白给了他五块钱补偿，他们就跑到东宫的公厕就行事。姑奶奶的同性恋不可救药，他只喜欢男人。年轻的时候他总跑到广州去卖淫，但是南方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姑奶奶长得不丑，但绝不漂亮，所以他卖不出去自己。谈到这段，姑奶奶有些长吁短叹，于是他就唱起来。
　　姑奶奶找不同的男人上床，可是他找不到爱，找不到他就继续找。姑奶奶说，第一次和一个强壮的北方男人做事，给他的印象最深刻，那个男人的猛烈让他忘乎所以。他后来再也没看到那个男人，却染上了梅毒。
　　除了年少那一会儿，姑奶奶其实不缺钱，他是个裁缝，后来因服装设计而越来越出名，姑奶奶还在北京服装学院业余兼职。
　　姑奶奶对生活感觉虚无，别人眼里的意义在姑奶奶看来一文不值。姑奶奶不停地寻找爱，不停地用性爱消解一切意义，他越来越孤独，开始严重地抑郁。抑郁需要解脱，姑奶奶说自己易装站在台上就兴奋了。谈到治疗性病时，姑奶奶乐观得要命，但我始终觉得性病是姑奶奶心底里隐藏的毒疮，随时就会发作起来折磨他。
　　姑奶奶戏唱得好，最后一段姑奶奶站在萧索凋零的郊区唱《探晴雯》，一句又一句，一声又一声，那是心酸。宝玉说我为卿一死何足惜，要贪生泉下何颜再相逢。自从你前朝离了怡红院，两日来我的茶饭不思病已成……
　　姑奶奶在舞台上的艺名是碧浪达夫人，经人提醒，我记得孟京辉话剧《柔软》里就有这么个碧浪达夫人，原型却在这里。碧浪达夫人就是樊其辉，曾经京城服装圈的名人，白天他是著名服装设计师，某个夜里他就成了三里屯酒吧著名的碧浪达夫人。
　　镜头前的樊其辉直率，自然，不避讳他的同性恋身份，也不避讳他的抑郁症。但青春的流逝还是耽美的姑奶奶感到恐惧，他说，“当你自己老了，然后看其他孩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太牛了，有那么多资本可以犯错误。”但最终令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的是，2010年底姑奶奶樊其辉在北京自尽身亡。
　　邱炯炯电影作品：《姑奶奶》，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