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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也曾感到悲哀
文/小秋
离开学校的两年多时间里，我是一个“混乱的读者”，在不多的闲暇时间里，只要是感兴趣的书、电影都找来读、看，虽积累得很慢但也相当畅快。扎加耶夫斯基认为阅读是“为了记忆和狂喜”，“记忆”类似于历史传统，包含智慧和秩序井然的信息，“狂喜”类似于一种醉态般的奇特力量，他恰当地解释了我的阅读饥渴症。
在零散的时间里读了《石川啄木诗歌集》，刚开始我并不喜欢他的诗，太“丧”了，情感恣肆，满目的悲哀与忧郁。读的时候感情会被诗人牵动，但并没有多少智力的愉悦。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参加完饭局回家，疲惫又头晕，这时能想起的是读啄木的诗。
当晚正好读到这首：“将手按在/雪白的灯罩上/寒夜里的沉思”，很巧合，诗里写的也是我当晚的状态，脑袋里浮游着零碎的想法。从这里开始，我开始喜欢他的诗并意识到他的诗的珍贵，就好像在某些时刻，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一个流淌悲哀的出口。
石川啄木（1886-1912），原名石川一，是日本明治时代诗人，一生贫病，二十六岁离世。啄木经历了贫困、疾病、养家糊口的担子等各种艰难，他说，“我这样一个除了作诗和跟它相关联的可怜的自负之外，什么技能也没有的人，所有的痛苦也就更强烈了”。
啄木的诗集里有各种真诚的、可爱的情感，蚀骨的悲哀、生活的无聊、乡愁、友谊……他很少有形而上的沉思，只是时刻捕捉细微的情感变化。诗集里“悲哀”一词频频出现，能感受到太多的悲哀，这与他的境遇分不开。
啄木的诗直白易懂，纯净真挚。悲哀心境在诗里随处可见，他坦诚地交代悲伤的种种原因，身体不适、生活窘迫、家庭关系不和……，或只是没有缘由地感到悲哀。
1. 对着大海独自一人，
预备哭上七八天，
这样走出了家门。
2. 我感到一种湿漉漉的
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似的
沉重的心情
3. 正如有一天。
急于想喝酒，
今天我也急于想要钱。
4. 想要找个游玩到天亮，混过时光的地方；
想到家里，
心里凉了。
（啄木的妻子和婆婆不和，啄木因此很苦恼。）
5.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6. 像一块石头，
顺着坡滚下来似的，
我到达了今天的日子。
他还写过不少怀念故乡、故人的诗：
1. 忽然想到了，
在故乡时每天听见的麻雀叫声，
有三年没听到了。
2. 卖光了田地来喝酒，
灭亡下去的故乡的人们，
有一天使我很关心。
3. 我的心情，
今天也悄悄的要哭泣了，
友人都走着各自的道路。
4. 有人在唱赞美歌，
为的是让我
镇定烦恼的心灵。
（这一首写的是啄木的同事，她是基督教徒。）
啄木的诗不是只有抱怨和悲哀，也有他对身边人与物的欣赏与爱意，对生活的信心。
1. 玩耍着背了母亲，
觉得太轻了，哭了起来，
没有走上三步。
2. 路旁的狗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我也学它的样，
因为羡慕的缘故。
3. 穿上新洋服什么的，
旅行去吧，
今年也想这么过。
4. 筱悬木的叶子落下来触着了我，
以为是记忆里的那个接吻，
吃了一惊。
他除了有诗人的脆弱与敏感，还有内心的斗争：
1. 今天早晨刚想着——
不要再说谎了——
但是现在又说了一个谎。
2．为这点事就死去吗？
为这点事就活着吗？
住了住了，不要再问答了！
儿子真一死去的时候，啄木的心痛也记录在他的诗里。
1. 临死的时候
说是微微的叫了两三声，
勾出我的眼泪来了。
2．一心注视着
在死儿胸前刺进注射针的
医生的手。
3． 好像对着没有底的谜似的，
又把手放在
死儿的额上。
啄木在1909年写了一篇诗论《可以吃的诗》，提倡写“把两脚立定在地面上而歌唱的诗”，“是用和现实生活毫无间隔的心情，歌唱出来的诗”。啄木写这篇诗论是针对当时的日本诗坛，我没有做过具体的考察，对他这篇诗论里的某些观点不能认同，但我不否认他的诗很吸引我，是一种必须存在的诗歌。除了要有“形而上”气质的诗，还要有“两脚站定在地面上的诗歌”。
如果你也曾感到悲哀，可以读啄木的诗，读罢，或许会产生和“与喜乐的人同乐、与哀哭的人同哭”相似的情感，你的悲喜也有口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