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乐观强迫症

我想先谈谈加拿大政治家Jack Layton，由于人们过于关注美国政坛，似乎没几个人了解这个加拿大政治家。
从一年前开始深度阅读Jack Layton起，我就意识到这个政治家具有一种罕见的精神，我把这种精神归结成“傻乐精神”，或“乐观强迫症”。Layton的乐观强迫症就在于，无论怎么糟糕的处境，他都乐呵呵地去面对；怎样不现实的理想，他都不放弃尝试。
初看上去，这跟普通的乐观主义没什么区别，任何一个政治家都必然具有顽强的个性，否则不可能在翻云覆雨的政坛上立足。但Layton的乐观是一种由衷的乐观，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快和愉悦，是对世界，对生命的纯粹的，不可遏制的热爱，是像火焰，像阳光一样的明亮事物。他爱唱歌，爱弹琴，爱一切人和物，尤其热爱环境，一辈子不开车，上下班永远骑自行车。
回到政治上来说，Layton从青年时代开始从政，一辈子碰了无数的钉子，作为激进左派，他曾经跑到多伦多最保守的富豪区竞选议员，当然是碰了一鼻子灰。这样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他会去尝试。激进左派不受某些人的欢迎，他家的玻璃会被砸，有时连家门都被人在夜间钉死，早上才发现出不了门。
他的朋友说他简直乐观到没治了，如同兴奋剂，任何人跟他在一起，没法不受他的感染，所有跟他在一起工作的人，都会像打了鸡血那样充满干劲，他就像长了金手指，经他接触的项目，必然会变得生机勃勃。他有一种特殊本领，就是从不受挫败的影响。
他永远不相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他说，Don't let them tell you it can't be done。那个一度连在国会的正式党派资格（Official party status）都保不住的小党，就是在这个乐观强迫症患者的带领下，在不到10年里一跃成为全国第二大政党。
换成美国政局，你能想象一个在全国选举中只占百分之一选票的小党在几年里能成为第二大党，把共和党或民主党之一踢出局外吗？
2011年，就在Layton的政治生涯步入巅峰之际，正当人们期待他在下一次选举中实现最终目标，进军加拿大总理席位时，他突然因癌症病逝，出师未捷身先死，加拿大举国上下全都陷入了震惊和悲哀之中，无数人涌上街头，举行各种自发的悼念活动。关于他的国葬视频，以及他的竞选辩论视频，youtube里都可以看到。
Layton说过，If I've tried to bring anything to federal politics, it's the idea that hope and optimism should be at their heart。他已经重病在身，不能独立行走，但出来跟大家见面时，依然开心大笑，高举拐杖，直指天空，仿佛那不是拐杖，而是一面胜利的旗帜。
他在临死之际，留给加拿大人的公开信中有一段著名的话，就是：My friends, love is better than anger. Hope is better than fear. Optimism is better than despair. So let us be loving, hopeful and optimistic. And we’ll change the world. 这句话被总结成三个词：Love, Hope, Optimism，已经成为加拿大的文化遗产，几乎每个加拿大人都记住了这三个词。去年当选的加拿大总理就说过，I am, as many people are, inspired by Jack Layton's legacy and the way that he approached politics.
我提到Layton，是因为想到奥巴马。奥巴马，无疑也是一个具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人，但不知怎么，我觉得他同时又是一个忧郁的人。在执政末期，他说过一句话，大意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办法改善美国的政治痼疾，没有能力对付党派之间的倾轧。他太聪明了，太了解人性和政治的黑暗，知难而退，知道个体的力量微不足道，难免会有消极和玩世不恭的一面。看看他现在的面容，憔悴、疲惫，又带着一丝诙谐，他依然会说肯定和积极的话，但已经没有太多热情和干劲。
再看看克林顿夫妻，他们年轻时曾经是热情洋溢的进步青年，他们经历和参与了六七十年代的一切进步活动，民权、越战、妇女运动。但多年从政，权力和金钱在一定程度上也腐蚀了他们，迫使他们跟既得利益者进行各种交易和合作。
我觉得奥巴马和克林顿夫妻都是乐观的人，所以才会在如同绞肉机一样的政坛中努力奋斗到今天，但跟Layton相比，他们的乐观又都是理性的乐观，遭遇过多挫败和妥协之后，就会丧失饱满的斗志和原初的光芒。但Layton就不一样，他的乐观是非理性的乐观，是不管怎样都乐观的乐观，只有具备这样的乐观，才算是乐观强迫症的患者。
在回忆Layton的文章中，有一个澳大利亚友人感叹到，加拿大人应该感到幸运，因为在任何国家，都不曾有过像Layton这样的政治家。他从政一辈子，却依然纯真、快活地像一个小孩子；说他是小孩子，他却又精通政治策略，能够为本地社区谋福利，带领政党蒸蒸日上。是的，即便是曼德拉这样的斗士，也缺乏Layton的那种快活，那种敏捷，那种神采飞扬的气场。Layton是那种遇到灾难也会哈哈大笑的人，仿佛那不是灾难，而是一个笑话。
Layton死了，我一度以为世界政坛上不会再出现像他这样的人，但事实不是这样，在Bernie Sanders身上，我看到了类似的光芒。这两人都是democratic socialist，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受人爱戴，能够用真诚赢取不同理念的人。在加拿大，哪怕是保守党人士，对Layton也怀有一份尊敬。Bernie也一样，很多不信任政治的人也会对他另眼相看。当然，Bernie年龄有些偏大，也许不能竞选下一任总统，但是，上帝既能派来Jack Layton和Bernie Sanders这样的人，将来必会有新一代的Jack Layton和Bernie Sanders涌现，在这一点上，我倒也是一个乐观到有病的人。
写在美国大选后，给每一个需要傻乐精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