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把那辆别克世纪留在原地
把那辆别克世纪留在原地 作者:Sarah Pinsker 译者:栗子 那个池塘只是看起来深不见底。 我爬上瀑布旁边长满湿滑苔藓的大石头,努力寻找手指和脚趾的着力点,要是我能回头看一眼,就会看见即便在晴朗夏日也如黑月之夜一般的池塘。它吸收光。我用尽全力蹬离边缘,总是脚先离开,心里希望自己不会撞到岩石,希望自己不要跳偏,希望自己又爬上去的时候不会弄丢我的泳衣,因为奥提斯和凯特也在,而且我就要成为叛逆传奇了。 我在水里坠落、下沉,一只手把往下滑的束腰带往腰上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凯特说服买了这件泳衣。我尽可能往深处沉去。我的脚趾触到了淤泥,水塘底下有淤泥,还有硬水草伸出长长的手指环绕我的小腿。淤泥和水草意味着池塘是有底的。如果我睁开眼睛,如果我不介意那些泥沙,也许能瞥见银色的鲑鱼从水草间闪过,或者黑色的水蛇抛光无尽的黑暗。 我觉得除了泳衣以外,所有人跳下去的时候都一样。不过有一点不一样,我刚冒出水面大口喘气就马上被紧随我跳下来的奥提斯撞回水里。 “混蛋!”这次我俩一起冒出水面,“一次只能一个人跳!这是规矩!” “那不是规矩,谢伊,”凯特在岸边说,她在最平的鹅卵石上铺了一块大浴巾,坐在正中间念一本封皮封底都剥落了的软皮书,“是迷信。” “你说的倒轻巧,胆小鬼。”奥提斯的手划过水面往她的方向撩了下水花,但没溅到她的身上。她躲都没躲一下。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不躲开很酷。即便你男朋友叫你“胆小鬼”。说不跳就不跳也很酷。如果我也有哪点很酷,就是我是在他们两个之前跳的。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他们觉得厉害。我们之间没什么同辈压力。 不管怎么说凯特说的没错。那些都是迷信。小镇上每个人都遵循那些规矩,不过总有人不按规矩来。 规矩: 1. 一次只能有一个人跳,这样大家才能判断池塘是不是饿了。 2. 不要裸泳,这样你的朋友们才能分辨你是被带走了还是只是淹死了。(衣服不会被带走。) 3. 如果你是别人的依靠,不要跳。 4. 说“再跳一次”这种话是非常危险的。 5. 跳水,不要潜水。池塘更偏爱潜水的人。 6. 不要一个人跳。 第三条有几个不一样的版本。有人说应该是“如果你爱着别人就不要跳”;有人说是“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池塘就没办法带走你”。奥提斯这么说明显就是想要浪漫点儿。他就是这么说的。他爱凯特,她也爱他。他总是会跳下去,只跳一次,也不是每次都撞在我身上。她从来不跳。他上岸以后,她总先重重打一下他的胳膊然后上去吻他。 大概他们两个我都爱吧,也没准我爱的是他们两个在彼此身边的那种感觉。我想变成推打胳膊的那个人或者胳膊被推打的那个或者那一下打的动作,或者变成那串知道凯特拿着书的时候最好不要溅到她身上的水花。即便肯德拉•布彻和格兰特•普莱尔一起跳下去以后双双蒸发的无迹可寻,我还是想相信那些都是迷信,不是规矩。那天我也在,虽然那时候我自己还没准备好要跳。 规矩的问题在于树立规矩也无济于事。池塘并不守规矩。那些规矩不过是大家编出来口口相传让自己冒险一跳的时候好受点的安慰罢了。用来提醒我们暗藏的危险。通知某人的家长时那些规矩算是个我们能够倚赖的说法,他们会点点头说当然了,大家都冒一样的风险,而且他们本来也不该一起跳的。 大家一直在坏规矩。我哥哥尼克以前总一个人去跳。三年前,他消失以后,他的别克世纪就停在远处土地的停车场。大家如果开车过来就必须把车停在那儿沿山路走下来。 “也许他搭车走了,”我妈说,“也许他会回来的。” 尼克以前也干过这事儿,一走就是几天也不告诉我们他去哪儿了。但是他买了车以后就再也没搭过别人的车。再说也没人会从那个地方搭车,唯一和那条路相连的就是我们的小镇。他的车停在那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跳下去了。 我们把那辆别克世纪留在原地没动。那把没和尼克一起消失的备用钥匙就放在我们前门旁边的一个放硬币的碗里。过去它在最上面,不过慢慢就被淹没在一美分和十美分里了。我知道它还在那儿,不过把它拿出来也没用。一开始我本来可以把那辆车开走,但我不知道把它开到哪儿去。后来葡萄藤缠满了整个车子,一直长进车窗里。有人把轮毂偷走了,车的轮胎也漏了气又渐渐腐烂。我觉得好像有只浣熊住在后座上。那辆车不再属于尼克,也不属于任何人。不过是一个东西在缓慢的过程里成为另一个东西。 我说不好池塘带走一个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有我们都看见过的。有人爬上瀑布,跳下高壁。跟大家做的一样。一样的弧度,一样的水花,但他们再没浮上来。没有挣扎,没有池水的翻滚,没有任何混乱搅扰的痕迹。泳衣会自己浮上来,所以有个老玩笑说池塘不喜欢合成纤维。我们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朋友/手足/母亲。我亲眼见到过两次。肯德拉和格兰特,都是我同班同学。 河底在过去做过几次疏浚,其中有一次就是应了我母亲的要求,还是我家出资的。大家穿着潜水装备。他们发现一只橡胶靴,一辆自行车,一个野餐桌。门钥匙,手机和汽车钥匙,不过不是尼克的。没有尸体,没有骨头,没有兄弟。 总有人在这儿长大又回来研究它,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没什么可研究的。架个摄像机你就能永远等下去了。即便你抓拍到有人消失那一幕,后面也没什么可展示的了。没法证明拍摄的东西未经处理。没有故事后续。 我父亲不是回来研究池塘的,但他是少数几个回来的人。他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只有男孩才跳。女孩们都在那块平平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就像凯特那样。奥提斯说他也听过一样的话;他妈妈的第一跳也是最后一跳是在她40岁生日那天。她和两个朋友开车过去,车上装了一整箱庆祝用的混合式玛格丽特。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奥提斯偏爱第三条规矩关于“真爱”那个版本,以浪漫而不是责任为中心的那个版本。就算她最后回来了,她会选择去冒险也曾经困扰过他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自己也开始跳以后他就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我自己的母亲不是本地人。她完全不理解。是她强迫小镇架起围栏的,所以现在我们必须得翻过去。是她坚持要把尼克的车留在那个停车场,不让我开回家。她把尼克的房门关起来,里面一切都维持原样,就怕他哪天会回来。那间卧室和那辆别克不一样,几乎原封未动。大概对现状满意,或者只是过程慢了点儿。 我有时候偷溜进去翻翻尼克的东西。我每次探索一个地方,这样当我在一个特定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就可以假装他想让我在那个时候找到它。他离开以后的第一个秋天,我在英语期中考试以前发现了他的《十二夜》 ,上面每一页都写了笔记。还有一次是一期《阁楼》 ,那本书直接在我父母没准备好回答,我也没有那根神经去研究的时候点明了一些问题。两年前,我发现了一个画满想象出来的食肉植物的笔记本。笔记本中间夹着一张叠好的纸,纸上是他印刷体的字迹,写着: 我们为什么纵身一跳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可以这么做。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挑战自己。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觉得寂寞。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想要独处。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一旦你已经上到那里就真的没有其他好的方式下来。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如果不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去做任何重要的事。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想要飞翔,只是一小会儿。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在那之后一切都变得更美好:啤酒,呼吸,三明治,做爱。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池水清深。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生活里几乎没有事情不能一释而过。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想知道池塘带走一个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不希望自己就是那个人,又也许我们希望这样。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想知道自己还能成为什么。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不想成为自己不愿成为的那种人。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都觉得自己就是无敌的世界中心。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我们想要成为 我们纵身一跳因为 我不知道那最后两行是没有写完还是他故意为之。我不知道他说的“我们”是指所有人还是他自己。我很确定我注定在那个时候发现这张纸,那时候“为什么”这个词正给我解揽。尼克的那些原因不可能都是真的,不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真的,但是我喜欢它们无法阻挡。那时候那些都不是回答。那时候它们是锚。 发现那张纸以后,我去跳了第一次。我拉上朋友们一起以防自己临阵脱逃。就跳一次,我保证。我当时没说:我想要做件真正要紧的事。我想在这之后一切都变好一些,啤酒还有呼吸还有三明治,即便做爱还没进入列表。 我不能说一切在那以后都变得更好了,但是我在那第一跳里明白了畏惧和释放是同一种化合物的两种形式,就像冰和水。那种在我爬上瀑布离开岩壁放开一切的时候植入我肌肉和骨头恐惧,都在我冒出水面大口呼吸的时候破灭。 “你笑什么呢?”凯特叫我。 我只是踩着水,笑了又笑。一个礼拜以后我们回来时,奥提斯也第一次跳下来。从那以后,只要天气还好,我们每个礼拜至少会来一次。不是任何个人的决定。而是我们的默契。我很开心自己是这个小的“我们”中的一份子,也是那个我认为我哥哥说的那个大的“我们”中的一份子--所有跳过或者想过要跳的人中的一份子。 我后来又在我哥哥的列表下面加了几个我自己的想法,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我纵身一跳因为我不明白。我纵身一跳因为有些不可能的事不应该也是真的。我纵身一跳因为瑞姆林格夫人教了我们质量守恒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哥哥不是能化为乌有的东西。 有人说要是一个人被带走了会被从另一个地方喷出来,洁净赤裸准备好了开始一段新生活。有人觉得他们在别处重生成了婴儿。我觉得两个说法都不尽如意。 我不觉得被带走的人不是死去就是重生。我觉得他们转变了,但我不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虹鳟鱼,黑蛇,水分子。那和死去不一样吗?变成这个美丽池塘的一部分,接受瀑布流水的洗礼,一直被岩石、松柏、桦树和天空环抱。一个快速的变化。比我哥哥的卧室落满灰尘更快,比那辆别克变成森林更快。人如果有机会,就可以比东西变的更快。 “你好了没有?”奥提斯叫我。他站在凯特上方,往她身上滴水。她溜到一边装出一脸嫌弃。 “再跳一次。”我说。 他们两个一起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报以一丝最勇敢的笑意。 我在镰刀式跃下的瞬间说“我爱你”,声音没大到让他们任何一个听到。击破光滑的水面。我不是一条鱼或者一条蛇或者在世界另一边的婴儿。天空蓝的不可思议,而水则漆黑的不可思议。从来就没有什么规矩。 原文链接:http://www.strangehorizons.com/2016/20160516/pinskercentury-f.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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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对自己好些 赞了这篇日记 2017-04-27 17:4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