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姐姐》

                
                
文/盒饭君（订阅号：hefanjun520）
一
“你看过《朗读者》么？”
“讲什么的？”
“讲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女人睡上了。女人不识字，少年就一天给她念书。最后女人被判刑，少年却并没站出来给她作证。女人也羞于面对自己不识字……”
“我可不是那个女人，但你是那个少年。”她打断了我。
躺在我身边这个胖女人，是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娘。
那时候我和女朋友分手半年，挽回无果，经历了一个阶段的抱怨，发现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只剩下要写出一部惊世骇俗的小说，让分手的女朋友后悔的冲动。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牛逼的构思，感觉写下来不亚于一部《大话西游》或者《悟空传》，是的，也是根据《西游记》改编的故事。不过还没写出来，好像也不能说改编，就是构思。
那天我抽完最后一支烟，四下里寻找了好一阵。伸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有一瓶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可乐，拧开，没有预想的一声“兹”，一口猛灌下，真他妈难喝，跑气的可乐跟中药似的。
我穿好衣服准备下楼买烟。朝衣柜上唯一的一方小镜子看了看，顺手捡起床脚的匡威黑色帽子，戴着下了楼。
天光太亮，走出楼道的时候，竟然有刹那的盲视。
“操！”
门口的背街小路很少车，稀稀拉拉的榕树根本遮不住阳光。知了叫得人心烦。
“来一包芙蓉王，硬的。”
我低着头看着小卖部的玻璃柜，里面摆着一排烟。什么时候烟盒上从“吸烟有害健康”，加了句“戒烟可减少对健康的危害”，这两句不“同意重复”么？正着反着各说一遍。我要你说啊！
老板娘递过烟和找我的25元钱时，竟然摸了我手一把。
我才抬头看了看这个女人。常常在她这买烟，却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
脸胖胖的，身材也圆润了起来，少说150斤以上，整个身材有些梨形，身材胖了也有她的好处，胸也跟着大了起来。好像要从印花的长裙里蹦出来似的。
“还要点别的什么吗？”她顺手从玻璃柜旁边掏出一个小卡片，上面印着满满当当的字，出售各种烟草、酒水、副食、生活用品……“这是我们这的卡片，可以送货上门，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是她摸我，还是意外碰到？
我在发呆的时候，她指了指她身后的墙壁，“你是旁边这个小区的吧。”
这女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女吧。
 
二
那天老板娘给我送了瓶可乐和一包硬芙蓉王，递给她钱的时候，她没要。而是推门进来了。“我请你。”卧室的地上丢着一大堆可乐瓶、烟盒，以及泛黄成团的卫生纸。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说实话，在我有限的人生经历里，女朋友大多都是同龄人，别说这么大的，年龄比我大的女朋友都没交过。可是分手这半年，埋头苦干地写稿子，看AV，写稿子，看AV，整个人都进入魔咒的状态了。
一度朋友警告我“樯撸灰飞烟灭”，一个人住久了，你知道对环境破坏有多大么？！朋友非得说我这半年起码浪费了几棵百年老树。
有时候我常常觉得我的生活好像有一座山挡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是好像也只能像愚公一样，慢慢挖。不然还能怎么办？
女人躺在床上，就好像一座山。
“难怪你那么白，白得不健康，窗帘都常年拉着。”
是啊。好像黑夜才能激发写作灵感。恨不得把白天也变作黑夜，仿佛这样写作速度就能快一倍。事实上，不仅没有快了一倍，反而慢了一倍，整个故事一直搁浅在第一章。长期窝在家里写作，不出门，怎么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不断地写，不断地删，烦了就打开AV，好像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星星，看见milkway，看见爱情一样。
“你男人不在么？谁帮你照店？”我没答她的话，倒有着几分谨慎。
“他出去批货了。店让隔壁的餐馆帮忙照着。一般下午很少人会来的，天太热。”她停了停，“这个点，来得最多的就是你。你不上班么？”
我拿起丢在床脚被压瘪一个角的芙蓉王，撕掉塑封，抽起了烟。
“我是作家。”
女人望着天花板发呆，然后坐起来，肚子上有一道肥肉褶子，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狭小的房间，地上堆满了书，床上也是书。客厅里摆着一个简易的书架，上面也堆满了书。
然后她摸了摸我的脑袋，揽着我脖子往她肩膀上靠，仿佛她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似的。怪怪的，可我还是靠了过去。她的肩膀也跟着发福的身材变得很有肉，软软的。
“你这种小文青啊，就是招人心疼。”
我没告诉她，我并没出过任何书，只是在一些报纸、杂志上发过豆腐块文章，电脑里有很多诗歌、散文、小说，有很多草稿纸上写满了我转瞬即逝的灵感。那些东西，我前女友一点也不欣赏，不，以前她是欣赏的，可后来不了，就像我不愿意接受叫她为前女友，可后来也慢慢接受了一样。人是会变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善变”。
她似乎也懂得我的小心思似的，没有问我太多我写作的事。摸了摸我的脑袋，她起身穿衣服。“我要下去看店了，下次再聊吧。”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论年龄和人生经历，你都该叫我姐姐。”
“姐姐”，这让我想起海子的诗。
 
三
我承认，和老板娘这事儿是生理空虚的结果，是她还是别的任何谁，在生理需求上并没太大区别，如果非要有区别可能也都是大脑里臆想出来的快感。
但我也承认，小卖部老板娘不是我喜欢的苗条型，但她还有那么几分别致的魅力，当然，不是因为她送了我几包烟、几瓶啤酒，还免费和我睡觉我才这样评价她的。真的。
我放下庞大的长篇小说架构，觉得也许成为一个短篇小说家也是不错的出路。写好一篇满意都作品，发在网上，点击率寥寥无几，想找人分享，却不知道该给谁说。好像自己脱离身边的朋友太远了，和女朋友分手之后，就辞职了。半年下来，刚开始家人还会催工作、催恋爱，后来他们也不催了，大概是已经放弃了。
下楼，又转到了小卖部。
我要了一包烟，付钱，想说什么，终于还是走了。
当女人再次来到我家的时候，我调侃地问她，“你男人满足不了你么？”
她笑了笑，没说话。
把提着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拉出桌子下的塑料凳子，坐下，“噗呲”拉开一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我也跟着拉了一罐，坐下。感觉今天她来，不是找我玩爬大山的。
女人大学时也喜欢过一个文艺青年。那时候比现在要流行写诗，文艺青年每天都为她写一首诗，她那时候也是美丽动人。我笑，她拍了拍我，继续说，他们几乎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临近毕业，要开始工作，她才发现，所有校园里的美好，那些诗歌仿佛肥皂泡泡，绚烂动人，却太脆弱，一碰就会破。
挣扎好久，她最后选择了和自己的追求者结婚了。诗人最后抑郁得要自杀，吓得她不轻，可生活就是生活，爱情的挫折只是太微小的一部分，还有太多的困扰，比爱情的不顺利多太多，也艰难太多……在那个大家都下海创业的年代，她没办法抱着肥皂泡过生活。
婚后她和老公去外面做生意，几经沉浮，没赚多少钱，最后怀孕，回来开过餐馆、开过服装店，最后两个人都觉得这辈子折腾得差不多了，儿子也去上大学，就开起小卖店，过着简单平淡的生活。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故事么？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你那种颓废劲儿，让我想起他。只是那个年代流行写诗，现在不流行了。”
我喝了口啤酒，有些微醺地看着她。
“给你说这个故事，还因为一点。女人，最喜欢的可能就是你这种浪漫主义的人，但最终选择的可能性却很小。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
说到这里时，她卡顿了一下。我也略有点尴尬。
“我儿子他是另外一种不靠谱的男人，就是爱耍帅装酷，和几个男孩为了一个女孩打架，把自己送进了监狱。这种事情真太他妈常见，又太他妈不现实，却最后真落在了我身上。这种男人也不可靠。”说着，她脸上滑下了泪水。
我起身抱着她，她个子壮壮的，捂在我怀里哭了起来。竟然有那么刹那让我想起新海诚的《言叶之庭》，男孩喜欢自己的老师，老师最后趴在男孩的怀里伤心地哭了，那一刻，老师好动人。是的，女人的眼泪是最动人的。这点，在女朋友和我争吵着要分手，一边收拾一边哭泣的时候，我怎么也没有领悟到。
 
四
我打开电脑，发现发在网上我很满意的那篇短篇小说，只有96个浏览记录，评论不过寥寥几条。
想点根烟，发现没了。把烟盒捏瘪，扔在了墙角。转身拉开窗帘，让光鲜照进了屋子。好久没有在这个房间里看到自然光了。
小卖店老板娘也曾经是个女文青。难怪她身上有着某种我也说不上来的亲近感。
原本我以为只有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沉溺，没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到底是幸福的吧，就像她告诉我的，结婚之后，她在家几乎都很少做家务，想吃什么，男人都给她做。所以，她才在四十来岁成功地发福了，胖得完全看不出十几岁的样子了。
我笑着说，我能猜出她十几岁时候的样子。
没有骗她，我真的能想象她十几岁的样子。
我一直忘了问她，在她眼里，到底把我当做怎样的角色？一个男人？还是她进监狱的儿子的替身？或者仅仅是一个中年女人的生理需求对象，或者是心理倾诉对象？后来想想，还是不问了。
就像我想了好久，住了一年多，竟然想不起来她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罢了！有些东西，你并不用都去把他们搞明白。
我打包了所有的东西，叫了搬家公司，准备搬离这里。
这栋房子是前女友和我一起时租的房子，角角落落里都有她生活过的痕迹，也有她眼里那个堕落的、做白日梦的自己。回头想起老板娘说的，她不是《朗读者》里的女人，因为她的经历比那个女人丰富，她不仅不是文盲，还经历过文艺的青春，相反在她眼里，我不仅是《朗读者》里的少年，可能连那个少年都不如吧。
打包行李的时候，我挑了极少的一些书，大多数书都打包在了纸箱子里，还有那些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写作灵感，整理在一个厚厚的塑料文件夹里，也放进了纸箱子。留了便签在纸箱子里——“房东大哥，这些书你愿意要的话，可以都留下，不愿意要的话，和着那一叠文件草稿纸一起都转交给楼下小卖店吧。租住这一年多，也都是你们照顾我最多。感谢！”
我约了第二天一个工作面试，或许挣钱才是一个年轻人的要务。谁知道呢？！
走的时候，我随手撕了一张纸，抄下海子的《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关门离开，把抄了诗歌的笔记本纸贴在了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