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海外中秋节除了月饼还能吃什么

开启过节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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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就喜欢中秋节，但是不知道到底喜欢什么。要说中秋的月色，我小的时候内地污染已经相当严重了，碧空青空中银盆一样的大月亮我只在书上见过；要说节日气氛，那时候中秋不是假期，亲朋好友也很少在中秋团聚过。那么大概是因为中秋“看起来很好吃”了？可是童年时代的月饼几乎就是难吃的代名词，硬板板的饼皮，里面裹着糖裹着果仁，除了粗糙地甜没有其它味道，有时候还看得到粗颗粒的冰糖渣。有一年亲戚送来几张薄脆，薄而园，看形状似乎可以称作月饼。我咬了一口，里面有馅儿，还是粗糙地甜，外皮洒满芝麻，有点硌牙，并且没有想象中的芝麻香。在旧社会当过几天少爷的外公鄙夷地说：“这也算薄脆啊，从前的薄脆一碰就碎一地，又香又酥，没牙的老太太都能吃。”
然而中秋一过，天气就像转了个弯，炎炎酷夏过去了，秋老虎也过去了，气温蜿蜒地往下走，金风送爽，在严寒降临之前，接下来几个星期是一年当中短暂的，最可以享受生命之美的季节。所以人在海外的我们，切不可借口不喜欢吃月饼，不会做月饼，或者月饼太贵（四只装一盒要二三十美元，小农一看这价钱就脸色发青，捂紧了钱包），而拒绝给孩子们一个吃得好玩得好的中秋，因为中秋是丰收的季节，启动的是贴秋膘的模式，吃的喜悦超越节日，超越月饼，贯穿整个季节。
那么除了月饼之外，中秋吃点什么好呢？
芋头
《山家清供》里把烤芋头叫做“土芝丹”，听起来好高级，就像农夫在田里意外挖出了稀世珍宝，而芋头也瞬间化身为吃了可以飞升的仙丹，其实不过是因为芋头有点“温补”而已。吃个芋头也吃出“我发达了”的惊喜，古人真是太会忽悠了。可是文中引用的一首打油诗我却特别喜欢：“深夜一炉火，浑家团栾坐。煨得芋头熟，天子不如我。”
我理解这里的浑家应该不是水浒里“命浑家烫一壶酒切一盘熟牛肉”那个浑家，而是全家老小的意思。“浑家团栾坐，煨得芋头熟 ”，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更有画面感，也更温馨宜人。中秋最至高无上的含义，无非就是团圆，而小家庭的团圆，就如日常生活里的一蔬一饭，熊孩子和黄脸婆， 是生活的底色，常被我们忽略，却是幸福家庭赖以存在的根本，“我们仨”在一起，是多么值得庆祝的啊。
  “土芝丹”是整个芋头裹着湿纸烤，“用煮酒和糟涂其外，以糠皮煨之”，听起来真不错，可是也颇麻烦。作为海外简易版，中国店总有包好的去皮台湾大芋头卖，买回来切成大块，炖肥鸭也好，红烧肉也好，都“格比土豆高"(沈从文语)。芋头跟荤腥酱油搭配，那是绝对错不了的。成品出来，厨房里浓郁的芋香，芋头闪耀着深沉的酱紫色光芒，喧宾夺主，抢了肉的风头。看着孩子用大勺子一勺一勺地舀混合了汤汁炖得稀烂的芋头，真的有一种”天子不如我“的成就感。
板栗
我最喜欢的绘本《十四只老鼠赏月》里面，十四只老鼠辛辛苦苦地搭起了赏月台，摆上了各种好吃的，“供上饭团吧，供上栗子和橡子吧”，并没有月饼什么事。看来十四只老鼠跟我一样，是喜欢中秋和月饼无关的一切的动物。看到栗子，觉得和老鼠们的心有灵犀更进了一层。
《红楼梦》里栗子的出镜率很高，袭人哄贾宝玉，要吃的是”风干的栗子“，给史湘云送的快递里，也有“桂花糖蒸栗粉糕”这样的点心。都不是昂贵的东西，但是栗子好吃不好剥，必须有钱有时间有人伺候的小姐们才吃得起。桂花加板栗，芬芳馥郁， 好不好吃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风雅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花园的水边养得起一大棵桂花树，以及一个闲得能为丫鬟打下手剥板栗的少爷的旧式大家族里秋天的气味。
有文化的人一见秋风，就起了“莼鲈之思”。而身在海外的我，却是一见秋风，就想起糖炒栗子的香味，恨不得插翅飞回祖国的怀抱。如果不像我对街头大铁锅里炒栗子的色香味那么执着的话，比我能干的大家倒是可以在自己厨房里复制糖炒栗子的香味。风干板栗（对啦，就是袭人姑娘用来distract贾宝玉的tantrum的零食）水煮起来滤干，用刀在栗子表面划十字，撒上砂糖进烤箱。然后可以耐心地和孩子倾听栗子们一个个快乐地绽放出劈劈啪啪的声音，以及欣赏绕梁三日的美妙香味，跟孩子讲一讲对汉口路学校门口卖糖炒板栗的老头的深情 -- 当年的钦慕，如今的相思。不管山寨版“糖炒栗子”烤出来成什么样子，能够剥出多少栗子肉出来吃，都是赏心悦目的亲子时光。当然，如果你跟我一样懒的话，去店里买一个栗粉奶油蛋糕过节，代替月饼，沾一点季节性的风雅，也是一个很别致的选择。
花生
《红楼梦》里的太太小姐丫鬟们吃板栗吃芋头（“蒸的大芋头” -- 又是给袭人吃的，袭人姑娘真是太能吃了），却从来不吃花生。可以想象在食物气质榜上，花生的排名有多靠后。
把《红楼梦》当作一切源泉的张爱玲，却不惜一而再再而三安排她笔下的人物吃花生。俏丫头睇睇被赶出家门：“寂静的面庞上有一条筋在那里缓缓地波动，从腮部牵到太阳心——原来她在那里吃花生米呢，红而脆的花生米衣子，时时在嘴角掀腾着。（《沉香屑第一炉香》）”红玫瑰和佟振保调情，道具也是一大罐花生酱，“我是个粗人，喜欢吃粗东西”。可见花生上不得台面。
时过今迁，吃着板栗的心机女袭人变成了吃着花生公开和小姐抢男票的睇睇；精致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变成了花生酱这样的粗物；少奶奶在自己家里跟房客调情，大胆风骚，赤裸裸的，比多姑娘还直接。封建贵族式的风雅，规矩，体面，只剩下一个泥金彩漆般的空壳子，让人想起贾老太太中秋之夜闻萧声而落泪，繁华中透着凄凉。
但是对于流放在洋人地盘上的我们，过去的风雅离我们太遥远，花生的气质问题更不会给我们造成心理负担。城里的孩子以为花生原产地是杂货店，四季都是一个味道。乡下的孩子却知道秋天的花生特别好吃: 从地里刨出来，讲究一点冲洗一下略微晒半天，心急的一边刨一边吃，捡颗粒饱满的剥开了往嘴里送，脆嫩鲜甜，有点像水果，但是有水果没有的油脂香。
花生廉价，高脂肪高热量，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是穷人和馋嘴的孩子们的恩物。对于双职工/working Mom/Dad们来说，油炸花生或者盐水花生这样的快手小菜，带到爬梯上去，受欢迎程度绝对不输盐水鸭红烧排骨，可以说是匆忙之间呼朋唤友打开话匣子欢度中秋的必备之利器。
我父亲生前最喜欢的零食是花生，剥几颗风干的花生下酒，是他一世辛苦里最休闲的时刻。而我外公也常跟我讲，他的父亲每天都要去酒馆里喝几杯，下酒菜是一盘油炸花生米。有时候他去找他父亲，他父亲会用筷子拨几颗花生给他吃。他们父子之间的温情，也许就那么一点点，像花生一样平凡，乡土，不起眼，可是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于我，把花生作为当仁不让的中秋应季美食，是给了花生“人情分”，因为它常让我想起两位世界上最疼爱我的男性长辈，也让我想家。我借着花生给孩子讲关于我父亲和外公的故事，出乎意料的，孩子很爱听，他愿意听一切和他有渊源的人的故事。和家人分享关于家人的回忆，这或许也是中秋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