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小疑云与体制金字塔

       周一。周一真是太忙了。正常时间我与棉枝、明婷两两排班工作，而周一必须三个人同时上班才得以应付窗口暴增的人流量。无头苍蝇搬的做了一早上事情，一闲下来，下班的钟声已响，我的条件反射很幼稚，一敲钟立马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走进食堂，今天是就餐人数最多的一天，有点嘈杂，但今天略有不同，我耳朵里收集到每桌的聊天关键词有高度的相似：鸡鸭、金土、偷。很直白的串在一起就是：金土的鸡鸭被人偷了。金土是医院里一个即将退休的老伯，平日里已不做事，却三餐来医院吃，还在医院的后门围栏内围了块地养起了鸡鸭，帮医院“解决残羹剩饭”。为啥加引号呢，这看似是件好事，但有时加班一小会再去食堂吃饭，饭菜已一扫而空，为啥？还能为啥，他倒去喂鸡鸭了呗，有时领导们外出，晚到食堂就餐，见此状也很是愤慨，但谁也奈何不了他，他在医院，暂时可算是地位上最高的人，可与领导比肩，甚至领导都让他三分嘞。金土据说年轻时是以医生的身份被医院聘用，却阴差阳错的变成了护士，当时的院长已经不在了，这其中的原因棉枝都说不清，但医生护士的待遇自是有差，金土老伯对此抱怨连连，觉得医院亏欠了他，后来他又因超生降了薪级，好几年领不到与自己职位相匹配的工资，更是不甘愿为医院任劳任怨，平日里搞点饭菜公然在公家场合养鸡鸭，酒劲一来据说还几度来找领导的茬，与其他同辈老同事干架什么，平日里大家对他客客气气，唯恐惹怒了他。
      这进食堂的几步路稍微采集一下信息，金土被一次大规模偷盗中伤了，被顺走鸡鸭二十多只，只见他坐在平时吃饭的那位置上一脸怒像，嘴里不时跟身边的同事骂骂咧咧。
      我脑子里老晕乎乎的，总感觉自己在头脑风暴些什么线索。
      我们单位食堂是围桌吃饭的，我还没坐住吃饭前，我们那桌的三大时事评论员已经开讲了。
      “这世风日下啊，偷鸡鸭偷到精神病院来了。”潘副起的头。潘副就是副院长，生得一脸领导像，做事不官僚，但好赚钱，在医院外做过好多不相干的买卖。
      “金土鸡鸭舍前养那只黄狗太不中用了，也不叫也不咬的，难道这犯事的是熟人？”林医生说的还挺一本正经。林医生生得一脸憨实样，我挺喜欢与他攀谈，他在外面开一个小儿科诊所，我偶尔有个小毛病什么的，都找他询问。
      此时我慢慢浮现前昨晚鸡鸭被偷前的情景······我隐约觉得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这小黄不尽看门本职，该杀、该炖了吃啦。”老不正经的老孙一句话打破了思考的氛围，一桌人都吁他。
     “老孙啊，还是好好吃你的猪蹄吧。”护士忆如往老孙碗里扣了块猪蹄肉，老孙见状喜滋滋的吃了起来。
     这时我想起了昨晚随同宿舍区的小护士们去食堂开小灶宵夜的时候，当时大家凑钱外卖买了条石锅鱼，吃罢我去把吃剩的渣渣倒给后门的野猫吃，遇见了一个人，打过招呼后门外有一声摩托三轮车启动的声音······但我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就是那人，我便默不作声，少引火上身为妙。我在医院里属于编外临时工，棉枝早与我说过，正式的要开除出去很难，我们这种稍有职场上的差池，被挤兑走是易如反掌之事。
     这之后饭桌上的话题转移到了怀疑起病人来。我们医院有二十余个长期免费收治的病人，军转的、困难户的、强制抓进来治疗的，这些病人一来就是十几年或几十年，有些病情控制得很好的，院里准予放宽活动范围，并在各个病区帮忙跑跑腿，有的甚至负责保管院里的物资、食材什么的，一个月还发一点补贴给他们，病人耿直认死理，保管东西不变通，院里没下手续哪个私人都别想领走东西，有补贴都藏着，十几二十块凑够一百就来问我换一张崭新的粉红毛爷爷，留着家属来探望时留给院外的儿孙，实在暖心。上次我电动车在医院大门耗尽电走不动，病人老远来帮我把车牵进停车场，我记人恩情的，他们怀疑病人时，我自是不能接受。
     “诶，昨晚还看你在那晃悠呢，你可有嫌疑哦。”突然一个别桌人的声音插进了话题，抬头一看两只胳膊一只搭着老孙肩膀，另一张胳膊搭着林医生肩膀，眼神直勾勾看向了我，跟柯南要揭晓凶手一样。
     操你大爷的李平冰。既然指到我这来了，恶人先告状。我心想。其实我刚说我想起的那人，也正是李平冰。
     你别看这女里女气的名字，其实李平冰是个50出头岁的老男人，一看面相就能知道个碎嘴之人，果不其然我来医院第二天就开始搬弄是非，私下拉我说其他同事坏话给我听，更有甚说他与金土干架两次，两人曾经同是护士，经常在医务会议上飚脏话对掐，互咬得厉害，但大家却丝毫不怀疑他，因为他不是个“外人”吧。在我们医院里，职员分为三种，体制内和体制外、病人，自古以来体制内的人相对稳定，他们或是“补员”进来，或是招考进来，像李平冰这种就属于前者，相似工作经历院里还有几个，他们文化程度跟专业技能都不高，但父辈人为医院工作过，退休后便由他们顶替职位，不费吹灰之力的，有了个公务员的身份，他们多退居“二线”，却有一份即使不干活也可以领到的可观薪水，很是痛快。而反观于我，我属于体制外，我属于体制外的一员，平时干着比他们多的活，领着比他们少的钱，更像能轻易捏死的蚂蚁一样，一有闪失就得走人；更别说病人了，再咋样他们都是病人，在他们眼里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不会为人所正视了。我这样稍加赘述，也许你也看出院里阶级的端倪了，被李平冰这样一提，大家面面相觑，给彼此一个尴尬的笑容，气氛变得十分怪异，他们都怀疑起我来了。
     “你还别说，你见我在那晃悠时，你不也在那闲逛呢，咱谁也逃不了嫌疑。”我似笑非笑，语气已是愤怒，大家好像思维被反将一军，转得忙不过来，又一股不能再说下去破坏同事交情的神情，全都默不作声，随即我佯装吃饱离开饭桌。
     我敢说即便是我这句话丢了出去，大家怀疑更多的，还是我这个不知道是龙是虫、初出茅庐的临时工牛犊子，而不是已来几十年，明知跟金土有过矛盾的李平冰。李平冰若是那天勾结外面那辆摩托三轮里应外合偷金土个鸡鸭舍全光以戏弄他，我觉得也不是不可啊。但就算真是他又如何，院里的领导为了给金土下马威，不定窃喜还来不及，而李平冰偷的也不是医院的物资，且他是编制人员，难伤到他一根毫毛，最多在同事间身败名裂，而我？我连身败名裂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从医院销声匿迹了。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是李平冰，但我要让大家反思，为了保全自己，这黑锅老子说啥也不背！
     走出食堂我狠狠吐了口唾沫，内心极为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