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收集故事？在互联网时代

                
                
如果你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你如何收集故事？可能你会想到蒲松龄。
据说当他创作《聊斋志异》的时候，在大树下，摆放免费的茶水，供路人享用，只求你留下一个值得倾听的故事。这是在17世纪收集故事的方式？但21世纪呢？
                
                
［故事主角］：乔纳森.哈里斯（Jonathan Harris ）
［人物身份］：艺术家，互联网上的人类学者。
［背景资料］：TED 演讲 “我们感觉好”（We Feel Fine ）。
                
                
乔纳森.哈里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例子。他是普利斯顿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生。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特长，做了个网站，收集人类的故事。（理科生浪漫起来要命啊）他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位TED讲者，也是给我启发最大的艺术家之一。我想我是看了他的演讲视频，才真正爱上TED的吧。
一.从小爱故事
乔纳森第一次登上TED时候，自夸自己很擅长讲故事。的确，他从小就对故事很有感觉，也很喜欢收集故事，不过，那时他主要是记录自己的故事，“收集虚构的充满想象力的故事。”在演讲的开始，他放了一张自己小时候照片和两本他的笔记本。（我对本本总是爱不释手，不管什么样子的，看着本子，我就想看看里面记录了些什么有趣古怪的故事；如果是空白的，就好像就在邀请你写下点什么）
他说，“像这样的随笔集我有好多好多本，我是从最近八九年间开始保存它们的。无论我去哪我都会随身带着它们，并随时记录些什么，写一些我生活的经历。”这是每个喜欢故事的人，都会做的事情吧。乔纳森自己什么都收集，“水彩画，一些我随手画下的看到的事物，干花，昆虫尸体，地铁票，生锈的硬币，名片，随笔。在这些本子里面大家可以找到我的那些零碎的时刻、感受以及我遇到的人。”
                
                
慢慢长大，而他对故事的热情并未消失，反而不断扩展，”我开始痴迷于收集，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人生经历，还包括其他人的人生经历。所以，我又开始收集偶然遇到的东西。这是我在纽约的一个排水沟旁拾到的一张照片。大约是十年前了。在这张残破的黑白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的头像，在这张照片背后写着，“给亲爱的朱迪，一个声线酷似比尔·贝尔丽的女孩，无论你做什么都开心快乐。”
                
                
这对于乔纳森真是个脑洞大开的灵感时刻，“我切切实实地爱上了这个了解他人生活的片段的主意，而不需要了解整个的故事，知道它的一小部分就好，剩下的部分我们可以尽情想象。”这就是传说中的脑补。
那段时间，他正在布林斯顿大学主修计算机科学专业，突然间他“意识到它是可以实现的 收集人们生活中的小故事，不仅是在街角，而是要通过互联网。与此同时，忽然间涌现出大量的人开始通过互联网来记录他们自己的生活，留下足迹，发博客、照片、想法、感受、观点，这一切对上网的人来说都是公开的，并且是有迹可循的。从这一点出发，我开始编写出一套计算机程序用它来筛选大量的相关信息，网民的足迹。”
说干就干，这个项目持续了足足有一年半的时间。 乔纳森把这个项目叫做“我们感觉好”。
二.we feel fine “我们感觉好”
                
                
这是个很美很浪漫的网站,“We feel fine”用一款叫做“Processing”的编程软件编写，有人评价说，它“是一件令人愉快的结合数据挖掘和印刷作业的作品 。”就象是Golan Levin的作品 The Dumpster那样 ，既有诗意但又不失严肃 。网站使用颜色和印刷品的样式来讲内容可视化，使它产生即美丽又令人惊奇的样式 。
按照乔纳森的说法，“这个项目追踪浏览全球所有新近发布的博客，每隔2-3分钟检查一次，搜索一些特定的词组 “我感觉”和“现在，我觉得”以及在哪里发现的这些短句，并把这一整句记录下来接着会尝试收集分析出一些有关该作者的个人信息。例如他们的性别、年龄以及他们的地理位置，还有当他们写下这些语句时的天气情况。这套程序每天可以收集到20万句左右的句子，并持续这样进行了一年半的时间，至今它已经收集到了超过一千五十万条有关“我感觉”的句子。”
                
                
那么，问题来了，那么你如何展示这些句子给观众看呢？这就涉及到了设计，准确地说，“可视化设计”，乔纳森用圆点，色彩，大小这些简单的设计元素来构思，这也正是他的设计有趣的地方，他说：“这里出现的每个点代表着一个说英语国家的人的前几个小时的感受。每个点都是单独的一句话，来自单独的博客使用者。并且，这些点的颜色也代表了不同类型的感受，这些明亮颜色的点代表了喜悦，相反灰暗的颜色的点代表悲伤。这些点的直径也代表了 它里面句子的度情况。所以，我们看到这个小一点的点里面的句子很短，这个大一点的点里面的句子长些。
                
                
在这个“我们感觉很好”网站上，你可以随便点击任何一个小圆圈，查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心情。在界面的左下方，你可以看到设计者用六个单词来标示整个心情场的情绪：疯癫（Madness），低语 （murmur）、蒙太奇（montage）、人群（mobs）、矩阵（matrix）、群山（mounds）。通过与这个界面的互动，你可以查看到世界 此刻的心情。假如你有兴趣的话，还可以通过点击找到博客原文，直接与作者对话。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我们感觉好”这个项目收集人们生活中非常小非常细微的故事。有些只有两三句左右的长短。
这个当年在纽约街头捡拾照片的少年，已经通过计算机和互联网收集了很多陌生人的故事和心情。
三.到底如何定义一个故事?
这个项目并为让乔纳森停止对故事收集的探索，他自省道：“我们到底是如何定义一个故事的。 ”然后，他开始“热衷于深度地挖掘那些单独的故事。” 然后有了一个名为“捕杀鲸鱼”的项目。
                
                
2005年5月，他在阿拉斯加的Barrow生活了9天，那是美国最北的殖民地。乔纳森住在一个爱斯基摩人家里，他用相机记录他们每年春天的捕鲸活动。这是当地爱斯基摩人的习俗：千百年来，春天的时候，露脊鲸会沿着水道向北方迁徙。而爱斯基摩人“主要集中在冰的边缘这里扎营，等待鲸鱼足够靠近时再捕杀它，他们会向鲸鱼投掷一个鱼叉,然后将它拽起来 直至冰面上，再将他分割开。一条鲸鱼可以作为食物供给这样一个部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是个带有猎奇风格的民俗记录活动，他开始尝试挖掘单个故事，拍摄这一民俗活动的整个经历，而他记录的方式也相当有趣： “从纽约搭计程车到纽瓦克机场，7天后，目睹了这一刻捕杀鲸鱼的过程，在这整个过程中我每隔5分钟拍一张照片。 每隔5分钟，拍一张相片。只要我是清醒的，就把相机挂在脖子上； 在我睡觉的时候，就把相机固定在三角架上，通过计时器拍照。”
                
                
但乔纳森绝不会机械地拍照，他有意识的把自己的主观情绪融入照片记录中，“让人肾上腺素升高的时刻降临， 如同于一些让人兴奋的事情正在发生， 我拍照片的频率高达 37张每5分钟。 这是我创作出的一个图片心跳 它时而加速时而减速，或多或少反映着 我内心不平静的心率跳动。”比如在鲸鱼被俘获，被杀死，被肢解的时候，拍摄的频次明显加快。
                
                
在这个项目中，乔纳森反复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表现一个故事的深刻含义，他道出了其中关键：“任何一个故事的必要元素是什么？ 是什么组成了一个故事？ 我们都知道，故事要有人物，还需要观点。故事也需要在特定的地方发生。它要有发生的情景。 它也要有自身的色彩。它看起来怎样？ 它也有时间。什么时候发生？发生的日期、时间？
在“捕杀鲸鱼”的项目里，如何让受众参与进来？乔纳森采取了主观视觉的叙事手法，他说：“ 关于故事的事情，存在于绝大多数媒介当中的 如我们熟悉的——小说，广播， 照片，电影，甚至像今天这样的讲座—— 我们已经非常习惯于看一个故事从一个叙述者或者那些特定的机位。 从某种程度上全知体的视角来看这些故事。
然后，将拍摄的照片，乔纳森搭建了一个平台展示，”我所指的真是的生活，其中的故事更加的琐碎、细小，并且有许多交织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非常有趣、感人。基于此，我想它将非常有趣建立架构一个平台来展示这些故事。“拿“捕杀鲸鱼”这个项目来说，怎样能从中提取出如同荒野冒险小说那样的故事， 涉及到野外生存的概念工具和血液，发生在北冰洋，以红色为主调，发生在5月3日的上午10点左右，以一种紧张刺激的情绪？如何从这个庞大的故事中提取出叙事的要点？
“我建立了一个“捕杀鲸鱼”的网站来尝试表达这些。“他挑选3214张照片根据时间线放在网站里。他做了个缩略图，可以根据颜色来选择看故事的某个片段。 ”当我们移动到北冰洋这段时它的整体是白色调的。红色调的引入在鲸鱼被分割的那一段。”
所有照片的叠加像是个摄影者的心跳心电图，跳的高的是”显示着我们整个故事中兴奋的时刻。”
乔纳森还把3214张照片设计成不同的排列方式，“它们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 同样，以圆环形式展示又别有一番乐趣， 同样，这些照片也是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的一种排序方式。 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点击进入，故事就从所选的点展开。”
最后，他单独挑选出来“仅仅29张魔幻般的照片，这样我们就提炼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四.幸福的气球：在不丹“幸福指数”的路边采访
                
                
对故事的探索还在继续。 2006年,乔纳森在不丹度过了两周时间，他在那儿做了一个有关幸福的项目，采访了当地的很多人。 不丹让世界瞩目的是他们开创了GHP(国民总的幸福感),而不是GDP国民的总产值， 他们从70年代开始就这样做了。这导致他们拥有非常不同的价值体系。乔纳森说“是一种难以置信非唯物主义文化，这里人们拥有的不多，但却非常快乐。 所以，我去到他们身边与那里的人分享他们的观点。”
像个导演一样，他为这个项目设计了分镜头和表现形式，“我做了一系列的事情。我问了他们一系列设定好的问题， 并排下一系列设定好的照片，采访通过录音和拍照的形式。
                
                
关键性的问题，如何量化不丹普通人的幸福感？
                
                
乔纳森最擅长的是将抽象的东西视觉化，他说：“我最想让他们对自己的幸福感进行一下评估，给出在1到10之间的一个分数。这也许有点荒唐。他们回答我以后，我会吹起同样数量的气球，并让他们拿着这些代表数量的气球。所以，那些真正快乐的人可以手握10只气球，而那些悲伤的人可能只拿着1只气球。”
                
                
然后，他会像一个记者一样，“我会问他们一系列的问题，例如： 他们生活中最幸福的一天，和什么让他们感到幸福。 最后，我会让他们许一个愿。当他们许了愿后，我会把他们的愿望写在他们拿着的气球上，并拍一张他们手握气球的照片。 ”他也拍摄了每个受访者的手。他说，“我拍了每个人的手，因为我们常常能了解到些什么从他们的手上。”同时，他也请每个受访者做一个鬼脸，“我为每个人拍了肖像，并请他们每个人做一个搞笑的表情。
最后，他收集到了117个受访者的幸福指数和愿望，都是普通人的故事，有手机店老板，铺路工人，小孩，卡车司机，僧侣和流浪汉….
                
                
拿着这些心愿气球，他给不丹的“幸福故事”做了件浪漫的结尾：“我把这些所有写满心愿的气球-那一共有117位受访者，117个心愿，我把他们带去了一个叫做Dochula的地方，它是一座跨越不丹的有10300尺高的山，不丹一座有神圣意味的山。 在山顶上，有数以千计的祈祷着的旗帜，是人们常年来积累下来的。我们重新给气球充满气，把它们绑到一根绳子上面， 把它们与那些祈祷着的旗子挂在一起。”
演讲的最后，乔纳森意味深长地说，“实际上，他们今天应该还飘在那边。如果在座的各位有谁有近期去不丹旅行的计划， 你们可以亲自去那里看一看。这是那边的一些照片。 祝愿这些虔诚的祈祷者的心愿可以成真。 你们可以在这里看到一些熟悉的气球。 “挣一笔钱，然后开一家商店”是那个印度铺路工的愿望。”
五.故事未完待续……另一个怪咖
其实，乔纳森在TED有两场演讲，他还提到过，另外两个故事收集项目： “雅虎时间胶囊”（Yahoo Time Capsule ）和 “星空”（Universe ）的项目。特别是“星空”，也是个美丽和浪漫的故事收集项目。乔纳森说：“我从小就对美丽的星空故事发生极大的兴趣，长大后，我在想，假如我们今天的人要讲述我们的星空故事，会是怎样的故事？我就搞了“星空”这个项 目。也是通过对现时的互联网世界进行挖掘，再以一种互动的形式将这个变幻中的世界展现出来，通过这个“星空”，你可以看到最近发生的新闻故事，以及故事背后的人物……”
你可以检索乔纳森的名字，在TED里找到。
认识乔纳森，只是在网上的偶遇，但现实生活，我却真正认识一位故事的收集者，也是个年轻的行为艺术家，他叫何玲，湖南益阳人。
2013年春天，我在报纸上读到这样一个新闻《1元钱去买他的两小时，你想让他干什么》：
面对一个人，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情，很多人或许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5月30日—6月29日，只要你肯花1元钱，这种想法就能变成现实。5月13日，湖南艺术家何玲告诉记者，他计划创作名为《你的一元钱与我的两小时》的行为艺术作品，在5月30日-6月29日作品创作期间，任何人都可以用一元钱来购买何玲两小时的时间，而被购买后的这段时间，购买者对其思维、技能、身体等有行使一切命令与要求的权利。有意者可通过微博http://weibo.com/helingart与其取得联系，商议并约定好规则与具体事项，并在见面时签订相关协议。
“搬运、家政、代课、跑腿、陪护，以及艺术创作都可以，但挑战在于我不知道对方会要求我做什么。”何玲说，在被购买的时间内，只要不触犯法律，他承诺“竭尽全力达成购买者的意愿，且所创造的一切劳动结果及相应的价值都归购买方所有”。
有意思！我放下报纸，拿起手机，很快通过微博和这个陌生疯狂的人取得了联系。
我能请他，干什么？当然是上课，作为一个出现“上课疲劳症”的大学老师，这是个偷懒的办法：请一个有趣的人来课堂，面对一群学生“手机党”，来分享他的故事和创意。
何玲在微博中却提醒我：已经有人请他代课了，还是湖南女子学院的老师。先不管这多，我先预约了他的时间，不过就一元钱嘛。
后来，我想到了个有趣的任务，请他在我指导的学生拍摄的微电影《班长pk团支书》客串了一个调戏女主角的流氓，实在是个太合适的角色任务。
再后来开机拍摄，我在女子监狱宿舍区的“片场”见到了这个“怪咖”何玲，还有一直跟拍他的《晨报周刊》的摄影记者。我问了问，他都碰到了哪些奇怪的客户和奇葩的任务：有美女请他聊天的；请老板他校对文字的，请他体验盲人的；请他收集自己眼泪的；也有请他找东西的…….
那晚，初夏，有大风，小雨，记得片场外，我和我的学生蹲在一旁，看他和女主角配戏，其实是被女主角“暴打”….一个男生突然问我，“何老师做这个事情，为的是什么？”
突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今天，突然想起这个场景，这当然是他的艺术项目和作品，但他应该也是个收集故事的人，他给这个社会一个问题，然后期待社会上各行各业的人能给他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而这两个小时的回答中，包含了期待，未知，神秘的情节。我们每个人在收集着这个社会的问题，情绪和故事。
那天晚上，收工后，我和这个行为艺术家，两个大老爷们，手持一张一元钱的钞票合影，背后是许多光着膀子，不怀好意,神情各异的少年们。当面前快门声响起，我突然想到，我们也成了这个怪咖的艺术作品，并将在不远的将来，展出…….
      
2015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