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不浪漫正名 | 浪漫主义怎样毁掉了所有人的爱情

                
                
很多人，从年轻的时候起，就被判了浪漫主义的刑。我逐渐发现，这个时代很多不靠谱的、让人痛苦挫败的东西，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上的困惑，都来自对浪漫的过度追求。
大家通常认为“浪漫主义”已经不再流行了。事实上，浪漫主义严重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本文的第三部分会讲到，浪漫主义是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恋爱、婚姻不愉快的最主要原因。一个例子是，前几天一篇文章说，王宝强和马蓉夫妇如今的狼狈，是因为马蓉“没有嫁给爱情”。这篇文章非常流行，它的观点，也就是浪漫主义在爱情中的最重要的观点：恋爱和婚姻应该因为纯粹的爱情，对利益等现实原因而结合的一定会出现问题。
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不浪漫正名”。在此之前，先看几个浪漫主义的观点。你会这些观点在我们身边极为流行，已经成为人们思考问题的基础——并且带来了很多痛苦。
一
浪漫主义的最高法则是“follow your heart”，这句话一定是对的，如果有人挑战这句话，就会被视作俗气和市侩。
1，浪漫主义者的观点之一：年少时我们是纯真的，成年让我们变得庸俗。
浪漫主义者因此反对成年生活中的理性和克制。他们将成年生活的不快归结为成年本身，赞美不受约束、任性的青少年时期，来对这种生活进行指责。浪漫主义反对理性，认为理性是对内心的迫害。
2，浪漫主义的观点之二：自由无价，应该誓死捍卫。
有一位英国诗托马斯·查特顿的自杀曾经引起轰动，他自杀的原因是家人逼迫他当律师，而他的诗集无法发表。这是浪漫主义者的典型行为，自古以来，艺术家被残酷世界和现实拒绝、伤害、毁灭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冲击了人们的心灵。梵高和莫扎特被传颂的悲剧故事都遵循这一主题。浪漫主义据此认为人们应忽视现实环境，毫无保留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反感大众生活中任何必要的忍耐和功利性。
3，在爱情上，《少年维特之烦恼》代表了浪漫主义者的重要观点：爱情高于一切，对爱情的执着和热情应该可以战胜任何难题。从那之后，一直到今天，很多人仍然信奉将肆意的“爱的感觉”放在第一位，甚至放在唯一的位置，任何在爱情中谈论金钱、地位、生活习惯、距离的问题都被认为是对纯粹爱情的侮辱。
但在真正的爱情中，这是很不现实的的态度。
4，浪漫主义者认为，工作上最好的态度是“追求极致”，任何损害极致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陷入工作细节而不顾任务截止时间，却丝毫不自责；找到理想事业，却受不了其中现实、功利的部分而唾弃它，甚至辞职。
浪漫主义者，或者说“精神至上主义者”，对物质生活充满怀疑甚至蔑视，并顺带着蔑视了那些生活虽不如意、但尽心改造物质生活条件的人。
二
我曾经的同事报道过一位诗人，坚持认为写诗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是庸俗的，因此他饥寒交迫，靠人接济，一直潦倒。同样，至今，仍然有很多艺术爱好者秉持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痴迷诗歌、绘画和音乐，认为与此无关的事情全都是亵渎，他们一边在精神和艺术的王国里迷醉，一边经常被拉回痛苦的现实生活。
浪漫主义者认为“跟着感觉走就可以得到最好的生活”，而感觉之外的一切外在条件，都是对实现这种生活的束缚。
这也带来了痛苦：如果一个人信奉了浪漫主义，他就难免因为对现实因素的忽视而遇到困境：可能是贫穷，可能是跟人无法相处，可能是缺少稳定性。
如果将浪漫主义的这些表现放进生活和工作中考察，用“俗人社会”的标准来思考，会发现一个让人尴尬的事实：它逐渐变成了不理性、不专业、行为乖张、不成熟、幼稚的代名词。甚至，变成了一个借口。
极端的浪漫主义信奉者会用“跟随内心”这个含混的标准判断一切事情，这变成了一种新的教条主义：金钱一定庸俗，他人的观点一定是绑架……
浪漫主义的世界是一个浪漫但一点也不成熟的世界，但浪漫主义者往往因此在这个非常成熟、世俗的世界上受挫。他们因而有更大可能愤世嫉俗，有更大可能活得激烈而艰难。
三
以爱情为例，可以明显看出毫无节制的浪漫主义带来了多可怕的后果。它先设置了一个梦幻的目标，又因为这个目标极难实现而让我们每天痛苦不堪。
根深蒂固的浪漫主义情结，是让爱情、婚姻充满痛苦的最主要原因。
浪漫主义者认为恋爱和婚姻的发生应该是“完全遵从内心”的。这是追求一种毫无逻辑和标准的感受。除此之外，家庭的和睦、生活的舒适，都是与爱情对立的现实因素，应该抛到脑后。
一篇名为浪漫主义如何毁掉爱情的文章总结说，尽管现在很少有人真的会一点不考虑现实因素而建立恋爱关系，但其中一些核心观念仍然是浪漫主义塑造的：
1，婚姻一定会长久，爱情应该一生一世，而誓言不该被违背。也就是说，浪漫主义不相信环境和时间会改变爱情最初的因素——心意。
2，爱和性必须一致，也就是说，恋爱关系一定要有美好的性生活，性则是爱的最崇高的表达。这种将性浪漫化的观点，让人们无法接受缺少性的恋爱和缺少爱的性。
3，恋人之间应该有默契。好的恋人和伴侣应该不需要解释就能完全理解我们。浪漫主义认为，真爱应该是喜欢对方的每一面。爱是“接受对方的一切”这句话绝对不容挑战。理性似乎成了一种对于感情的背叛。人们会抱怨说，曾经一起聊哲学、看星星的恋人开始互相批评没把毛巾挂好、吃饭声音太大，认为这种务实的态度伤害了感情。
4，恋爱和婚姻应该只因为感情，而不考虑现实。浪漫主义反对恋爱和婚姻关系里的理性因素，不建议对“本能感受”之外的因素做任何深思熟虑地判断。人们渴望恋爱、结婚依靠本能完成，我们应该自然而然被对方吸引。谈房子、车子、金钱意味着背叛纯粹的爱情，这使得婚姻成了一场亲切的、宽宏的赌博。
依据浪漫主义的想法，人们给完美恋爱和完美婚姻制定了特别高的标准：永远保持心动的感觉、性爱永远美好、心有灵犀、忠贞不渝……
这个标准十分权威，很少有人敢公开否认。结果，一些人按照这个标准选择恋人或结婚对象，发现很少有人符合；一些人开始相处之后发现对方满足不了这个标准，因此果断离开。
按照这个标准评价自己，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事实上都拥有一份奇烂无比、一无是处的恋爱和婚姻关系，并因此内疚或沮丧——是我们做的不够好，还是我们选错了人？
明白这一点可以让我们长出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要在爱情和婚姻上反对浪漫主义：不是为了反对爱情，而是为了让爱情更持久。当我们知道那些对恋爱和婚姻的标准其实是过分的，是不现实的，我们就更能接受自己的生活，并且对它重新获得信心。
应该“反浪漫”地重新确认标准：我们会对对方失去兴趣；我们需要认真考虑金钱；我们应该经常耐心解释；我们永远是独立的个体——把过度的浪漫主义从恋爱和婚姻关系中清理掉，就会发现原来我们处理的并不糟，很多看似应该马上结束的日子其实也还不错。
四
下面这段话我会重复说两遍。
浪漫主义不是毫无用处，相反，对自由的狂热追求，纯真的爱，永不放弃的理想，是人类社会极其重要的东西，它们带来了美好，带来了进步，带来了灿烂的精神成就。
（再重复一遍，以免你看不到：浪漫主义不是毫无用处，相反，对自由的狂热追求，纯真的爱，永不放弃的理想，都是人类社会极其重要的东西，它们带来了美好，带来了进步，带来了灿烂的精神成就。）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要特别发布这篇文章，“为不浪漫正名”，并且反复强调浪漫主义的坏处？
我们经常在新世相上强调人的精神生活——要“在忙碌的时候追求一点诗意”，在物质生活的基础上要重视精神生活……但我发现，因为人们阅读的耐心有限，总有人忽视这些话的前提：要追求成熟的、理性的、舒适的生活，要看重物质基础，要重视他人的感受。等等。
昨天，我谈论《为多少工资可以放弃理想》，有许多人评价说：如果会因为工资放弃，那就不叫理想。这就是典型的浪漫主义。
在两年前，我曾经在世相上发布了“为文艺正名”的文章，宣称“世道变坏是从人们嘲笑文艺青年开始的”。在那一组文章被传播和讨论的过程中，有一个特别明显的误解。
文艺这个词被长期污名化的最大原因，是一群被称作“文艺”的人，过着极端浪漫主义的生活，也就是说，他们无视现实，追求不考虑任何物质条件的精神享受，追求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并因此表现出很强烈的不理性、不专业和不负责任。最终，对这种行为的批评，被错误的扩张到文艺这个词上，以至于，那些既重视物质生活，也重视精神生活的文艺爱好者，也因此被误解、被嘲笑，并慢慢远离了文艺这个词。
它的原因，也是没有分寸的浪漫主义。
所以，要为不浪漫正名。要指出浪漫主义渗透了我们的生活，并且在很多时候让这种生活变得更糟。认清浪漫主义的坏处，是为了更好地实现浪漫。如果我们真的想过浪漫生活，拥有浪漫爱情，前提是我们不能只追求浪漫，而应该明白浪漫应该被限制。
反对浪漫是浪漫的前提。
题图：guy bourtin 摄影作品
读后思考：
说点什么，一起为不浪漫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