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童：东瀛的顽劣河妖，其实早就在取经路上被唐僧收养过了！

                
                
日本是一个神妖传统颇为兴盛的国家，他们把这种灵异之气与现代化生活揉和得恰当好处。还记得数年前去东京旅游时，不仅隔几条街道就能遇上一间鸟语花香的神社，就连市中心繁华的shopping mall里也不忘设置专门的祈神位。在那里，我看到女孩子们一脸虔敬地排起了队，好似人人心中都藏着一个朦胧甜美的恋爱梦。
                
                
日漫场景里呈现的东京，天空中总是盘旋着"哇——哇——"叫唤的黑鸦。据说黑鸦是有神性的鸟类，它们嘹亮的叫声不断落入大都会车水马龙的片段里，给繁忙又荒诞的现代化生活添上了些许肃穆意境。而当我真的身临其间时，才了解到这一切完全是真实的，没有一丝杜撰：那些黑色的大鸟就这样自由自在飞翔在我们头顶上，城市与自然的和谐交响曲立即在我耳畔奏响。
更有趣的是，你会与这样一位又丑又萌的小家伙在街头不期而遇：看上去像个云游和尚，但又长着一副鸭子的嘴和四肢。没错，它就是来自古老怪谈里的小妖怪——河童啦。在传说中，它一向是生活在野外水域的，这会儿却也融入都会的一角，"凝神入定"来了。日本人尤为擅长抓住外物的丰富内心戏，刻画出它们专属的萌感，让人没办法喜欢不起来呢。
                
                
日本还盛产"以萌为本"的动画杰作。2007年上映的《河童之夏》，就是一部怀恋自然进而反思现代节奏的动画电影，将妖气缭绕的迷人夏日风光逐一展现给我们。那些徐徐吹过的清风，粼粼波动的流水，漫山遍野的绿树浓荫，还有河童与人和动物之间最为美好的情感互动，既叫人留连，亦令人伤感。这是我看过的关于夏天的影片中，最为悠扬纯净的一部，为观众拂走溽热暑气，治愈感满分。影片中与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河童"小咕"，形象单纯而惹人爱怜，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里，似乎藏着许多欲说还休的往昔情怀。
                
                
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在《夏目友人帐》、《银魂》、《犬夜叉》等多部人气动画剧集中见到它们的童趣身影。在这个动画时代，河童变成了与涛涛浪花相向而生的标志性物种，寄托着钢筋森林中未被沾染的乡愁之梦，甚至还变成了最为理想的家庭宠物。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像这样呆萌的小家伙，背后竟然也藏着大片大片不为人知的黑历史。
                
                
在古早的民间故事里，河童是一种生活在河流或湖泊中的小型妖怪。和狸猫等其他日本妖怪一样，河童也具有变身能力。当然，因其体型限制，它们通常选择变成小孩、矮个儿僧侣或者是缩着骨头的老太婆。不过，关于它们本尊的外形特征呢，在各个地区的口耳相传中都不尽相同。人们大都认为河童的身型跟6到10岁左右的小孩相差无几，并且是一种掺杂了乌龟、猴子和蜥蜴的各种特质的混合体：它们背部通常长着一个类似乌龟的壳状物，拥有巨大且带蹼的手脚，嘴部像水鸟一般呈喙状。有些人说，它们长着鲨鱼似的锐利牙齿；另一些人则说，它们浑身覆盖着凌乱稀疏的毛发。
                
                
河童传说中至为重要的部分，在于它们头部所顶着的碗状凹陷。"碗"中通常盛有液体，而这液体就是河童超自然神秘力量的来源。当河童上到陆地以后，他必须时刻保持“碗”里的液体不洒出来或蒸发掉，不然就会马上变得虚弱无力。当液体枯涸时，河童甚至会面临生命危险。在一些现代动画中，这个“碗”往往被简化处理成一圈碎头发围出来的秃瓢，难怪越看越像和尚了。
一直以来，河童都被认为是恶意满满的妖怪，嗜爱动粗与恶作剧。它们惯常于调戏女性，恐吓旅行者，以及向过路人提出挑衅，迫使其与自己比赛相扑。万一遇上这种场景，人总是会惊慌无措起来，跟《河童之夏》里的温情相扑可不一样哦。
别看河童的体型只有孩子大小，却个个都是顶尖相扑高手，人类压根别想战胜它们。一旦遇上强行与人相扑的河童，你必须采取的对策就是，在相扑刚刚开始的行礼阶段，把腰朝着它尽可能地弯下去——作为回礼，河童也不得不把背弓到同样的程度。这样一来，它就会把头顶上的液体不慎泼溅出来，从而丧失力量。
                
                
上述这些其实还算小打小闹。在有关河童的最为残暴血腥的黑历史中，这个族群被描述为滥杀无辜的怪兽，无差别地攻击人类、牛群和马匹，躲在水中将掠杀对象折磨至死，并吸食猎物的鲜血与"精气"，直到他们变成一副副干枯的尸骸。所以那时的人们常被劝说，千万不要冒风险独自行走在河畔水边，一旦被河童选为盘中餐，可就小命不保了。
                
                
另一个更为恐怖的说法，则与老式日本厕所的构造有关。在俗语中，厕所又被称为“川屋”，意为架设于水上的开放式茅房，有潺潺河水从下面逝过 。文豪谷崎润一郎曾在著名散文集《阴翳礼赞》中，将其作为日本生活美学的一个典范，对此进行过描述：它是建在河滩的悬崖上，当人蹲下如厕时，可以窥看到远处河滩的泥土和四处的野草闲花。作为一个怀旧的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非常看重老式厕所带来的放松与惬意之感。
                
                
而作恶的河童干脆就利用起这个人类毫无防备的片刻，躲在脚踏木板的底部伺机发起攻击。它们占据了有利位置，便耐心等待前来方便的人“就位”——然后，不声不响抬手对准袒露无觉的肛门，在猝不及防间把该人的五脏六腑全部掏扯出来！传说在人类的肛门里，藏着一颗被称为"尻子玉"的小球，拥有神秘莫测的力量，成为令河童族垂涎三尺的美食。河童伏击在厕所里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得它。
                
                
                
                
不过，除了邪恶与暴行之外，河童传说也有仁慈善意的别种版本。据说，它们都具有救死扶伤的高明医术，尤其拿手的是正骨接骨。河童自身的四肢就非常容易折断，但它们可以非常轻易地将断肢接回去，故毫不以为意。如果一只河童被人类逮捕到了，它也会不吝施展神奇的医术和接骨术，来向猎手交换自由。有时，河童甚至会向遇到危险的旅行者伸出援手，为他们治病疗伤，并耐心地护理病情直至旅行者康复。
河童非常害怕金属和响声，并嗜食黄瓜如命。它们为了得到黄瓜，可以不顾一切。在河童肆意出没的地区，有的居民会在出行时把黄瓜带在身上，以求能在遇见它们时，给自己换来一线生机。还有些人则期待通过提供黄瓜，来让河童施展它们的神奇医术治病救人。
不过光靠人类的主动上贡，肯定是不够的。当时的人为了保持蔬菜水果的新鲜，会把它们装在一个大袋子里并挂在河岸边，任冰凉的潮水一遍遍拍击过来，为其降温。这种保鲜土法尽管好使，冷不防就便宜了小偷小摸的馋嘴河童咯。难怪在现今的寿司店菜单上，“黄瓜卷”全都被写成了“河童卷”。
                
                
关于河童传说的来源，有好几种不同的解释。其中之一颇为凄惨，只因早期人们习惯把半路夭折的小孩尸体丢弃到河水中，更有些贫苦人家，干脆把养不起的小孩也一并扔入水中溺死。小小的尸体随着水流漂浮而下，远远望去，被其他地区的人误以为是生活在水域的怪物。或者，父母害怕孩子们在水边玩耍时发现这个真相，于是将水中的尸体指认为"妖怪"，告诫孩子们千万不要靠近。
另一种解释认为，所谓"河童"，实际上是泡在河中洗澡嬉戏的猴子。日本猕猴与当地人有相同的爱好，总是以泡在温泉中的形象出现，尤其是冬天。它们还会用水来冲洗自己的食物，并发出长而尖利的叫声。这种猴子在日本的不同地区都有分布，目击者所描述的"河童"生活习性，跟它们极为相似。不过，也有人竭力否认这种说法：日本猕猴在当地太为常见了，人们根本不可能把它们跟河童混为一谈。
                
                
还有一些解释则颇具历史文化色彩。比如，认为河童传说起源于16世纪来到日本的葡萄牙僧人。这些僧人背上披着（有花纹的）袈裟，让人联想到乌龟背上的壳；他们头顶刮得精光但四周留着一些头发，也跟河童的"生命之碗"极为相似。正因这样，前文所配的河童雕像才会塑造成行脚僧模样吧？
其实不仅仅如此，我们知道在深受中华文化影响的日本，《西游记》故事同样非常流行，许多人都把三师弟沙悟净与本土妖怪河童混为一谈，甚至直称沙和尚就是河童的原型。
                
                
尽管二者体型相去甚远，不过翻翻《西游记》里三师弟还没被西游一行人收服之前的段落，你会发现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他确实是个水怪，居住在水湍滩险的流沙河中，戴着九个骷髅头串成的念珠，吃人无数，为害一方。还有沙僧皈依之后的发型，跟上面所述的葡萄牙僧人如出一辙，难怪被认为与河童有关系呢。所以在一些西游主题的日漫中，沙僧干脆就以河童的形象登场了。
                
                
这么说来，文弱唐僧倒变成了收养河童的历史第一人，比流行的日本动漫早上千年不止，时髦指数爆棚啊！再看看入队后的沙和尚，施妖术吃活人等往日恶行立马烟消云散，此后更是绝少闹腾，连话都不太爱说的样子，只一心一意为师傅挑担。粗活累活全包的他，乐得两位师兄平日里当甩手掌柜去。如果被驯服的河童也是像沙和尚这般好脾性的话，还真挺适合养起来当宠物的呢！
                
                
位于日本岩手县中部山系盆地的远野市，素来盛行各种妖怪传说，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曾在1910年以此为蓝本，编撰了著名的《远野物语》。不过这里最广为人知的别称，还属"河童之乡"。当地景点"河童潭"和"猿石川"，据说都是古来河童经常出没的水域。据《远野物语》记载，有马匹在这里饮水时，被作怪的河童强行拉入河中。这则记录后的一行附注说，此乃各地河童传说中，重复率最高的一个版本。
                
                
另一则来自《远野物语》的怪谈则强调了河童的强大生育能力：女性经常蹲在河边的话，就有可能会生下河童的孩子。后来演变为可以保佑女性顺利生产及奶水充足的传闻。人们为此在"河童潭"附近设立了供奉河童的庙宇，常有孕期妇女前去敬拜。
                
                
                
                
《远野物语》被认为是日本民俗学研究的开山之作，影响甚为深远。其中还收录了其他几则河童故事，无不带有邪崇般的恶作剧意味，而"河童"这个形象也藉此滑落了那张影影绰绰的骇人面具，使得举国为之狂热。另外，柳田国男个人亦倾向于认为，河童的动物原型是猴子，并与流传于佛教典籍中的故事“猴子捞月”有一定相关性。
                
                
如此直到1920年代，河童的公众印象又开始产生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作恶多端了。日本短篇小说圣手芥川龙之介受《远野物语》的影响，以假想中的河童王国为素材，创作了自己的反乌托邦小说《河童》（又译为《水虎》，所谓水虎是河童的另外一种叫法）。在这部有点奇怪的小说中，河童被刻画成了与人类相似的、具有七情六欲的伤感形象，它们如人类般构成了一个有序的社会环境。然而，具陈其中通行的各种规则，却有不少与人类社会大相径庭。
                
                
小说叙述者是一个无意中潜入了河童王国的人类，目睹过河童新生儿降盆过程之后，他心中俨然爆发了一场小地震。在芥川龙之介笔下，每个新生河童即将出生时，它的父亲都会陪同在产房里，并在"关键时刻"对着自己妻子的产道大声叫嚷："你是真的心甘情愿来到这个世界上吗？认真考虑好了再给我回答！"令读者大吃一惊的是，新生儿河童回答："我不想被生下来，我认为河童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恶。"于是这个孩子马上被一旁的产婆给"当场处理"掉了。
过于推崇冷酷理性的乌托邦是迟早会倒掉的，但对河童的形象来说却是一大提升。终于与杀人嗜血的原初版本全然不同，它们终于有了与人类思维的共通之处，甚至更为高明一筹。换句话说，它们终于从暗影重重的黑历史中得以“解脱”——公众能够把河童视为一个不再那么负面的形象，接受下来了。尤其是在城市化齿轮高速运转的今天，人们远离了昔日的青山翠谷、小桥流水，盛行于山村生活的怪谈也日渐凋敝。河童与其他正面形象的妖怪一起，渐渐变成疗愈原野乡愁的梦中伙伴，和呼吁环境保护问题的可爱使者。它们频频以雕塑和涂鸦等形态出现在街头巷尾，在动漫、游戏所营造的二维世界中也有一席之地，形象自然越来越趋于萌化。
                
                
从此以后，一切就颠倒过来了——日本人不再害怕被河童捉弄和杀害，反而认真地寻去它们栖息地，期待能有亲眼目睹其行踪的好运气，最好还能亲手捉到那么一两只呢！不过，河童并不是想捉就能捉的，你必须先向管理部门申领一张“河童捕猎证”（就像捕鱼证一样），才能算是合法行为。至于真有人抓到过活的河童吗？很遗憾地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倒是有目击者隔三岔五出面发声，宣称自己不经意间观测到了真实的河童。即使身处现代化社会中，这批河童目击者的数量也依然有增无减，什么年龄、什么社会背景的人的都有。在不少地区，关于河童现身水边嬉戏玩闹的报道仍然不绝如缕。
                
                
有一则案例发生在1970年代，有两名警察声称在黄昏中见到了一个弓着背的身影，立在乡间小路一旁。一开始，他们以为那是个走失了的小孩子，于是紧随其后而行。当他们靠得近一点了，眼前的身影突然猛地打了个挺，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小孩，而是身材与小孩相似的某种生物，外形介于猴子和青蛙之间，还有一双凌厉的巨眼。它口中念念有词并迅速逃入路边的灌木丛中，说话声音非常尖利。这则报道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目击对象并不像以往一样出现在水边，而是轻快地行走在陆地上。
在某些时机，人们甚至拍下了一些摇晃不定的影像资料。这些年里，关于"河童"的照片和录像都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不少，只不过不是模糊不清，就是画质太差。除此以外，就是些像脚印呀、毛发呀、皮肤黏液呀之类的遗留痕迹。《河童之夏》里出现了一只自江户时代保存下来的河童断肢，这个情节是有现实依据的，因为的确有庙宇宣称自己藏有河童的手及身体的脱水标本，作为珍贵圣物。可惜的是，他们以宗教理由为据，不欢迎任何机构前来对此研究分析。
                
                
在过去的蛮荒时代里，人们为了避开河童，不得不在路过河道时分外当心，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它们盯上，继而被玩弄和残害。现在则全然不一样了，多少人组团前往传说中的河童栖息地，只盼有幸一睹它们的踪迹。即使虔诚地去参观一只真假莫辨的可怖木乃伊，人们狂热膨胀的好奇心也能暂时得到满足。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河东与河西的转换，果然就在瞬息之间啊。如果，河童真像芥川龙之介小说中写的那样，拥有自己的秘密社会与王国的话，这会儿一定在纷纷传说着关于人类的各种贪婪与邪恶的流言吧？世道不好混咯，难怪现世河童都躲藏得严严实实的，八成是被新时代的大胆人类给吓坏了。就像早先的人类曾被它们给吓坏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