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勃罗·聂鲁达(摘录)

《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我曾孤单如隧道。群鸟飞离我身，而夜以其强大的侵袭攻占了我。
——松林的辽阔，破裂的钟声，缓慢的光之游戏，孤寂的钟，霞辉落进你的眼里，陆上的海螺，大地在你体内歌唱。
——你那神秘的声音，被爱染色且加倍增长于一边回响一边消逝的黄昏！如是在深沉的时刻里，我看见田野上，麦穗在风的嘴巴里弯身摇曳。
——云朵漫游如一条条道别的手帕，风用其旅人的双手挥动它们。无数颗风的心，在我们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我望着自己在远方的话语。它们更像是你的。它们如常青藤般攀爬上我的旧痛。
——苦恼之风依然卷走它们一如往昔。梦的飓风有时仍将他们推到。
——我记得你去年秋天的模样，灰色的贝雷帽，内心一片平静。晚霞的火焰在你的眼里争斗。树叶纷纷坠落你灵魂的水面。
你像蔓生植物紧缠我的双臂，树叶收藏你缓慢平静的声音。惊愕的篝火，燃烧着我的渴望，甜美的蓝色风信子，弯向我灵魂之上。
我感觉你的眼睛在漫游，秋天已经远去:灰色的贝雷帽，鸟鸣以及房子般的心——我深深地渴望朝那迁徙。
孤帆上的天空，山丘下的阡陌:你的记忆由光，由烟，由平静的水塘组成。你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万千的霞光。秋天的枯叶绕着你的灵魂旋转。
——倚身薄暮，我把忧伤的网，撒向你海洋般的眼睛。倚身薄暮，我把忧伤的网，撒向你拍击汪洋之眼的大海。夜鸟啄食初现的星群，星光闪烁如爱恋着你的我的灵魂。黑夜骑着阴暗的马奔驰，把蓝色的花穗撒遍原野。
——你飞旋在烟雾缓慢的螺旋里。你在时间中复活，纤瘦而沉默。
——我是绝望者，是没有回声的话语，一个一无所有，也拥有过一切的人。
——这里有因你的缺席造成的孤独。下雨了。海风追猎着流浪的银鸥。水赤着脚走在潮湿的街上。树叶，像病人般，抱怨那树。
——你像一条与我的灵魂无限贴合的鱼，又快又慢，在天空下的活力里。戴月，披日，或烫，或冷。
——我忆起你，我的心被你所熟知的我那悲伤所挤压。那时，你在哪里？在那些人中间？在说些什么？总是在黄昏时拿起的那本书掉落地上，我的披风像一条受伤的狗在我的脚边滚动。你总是，总是在下午离去。走向黄昏边跑边抹掉雕像的地方。
——几乎在天之外，半个月亮停泊在两山间。旋转、漂泊的夜，眼睛的挖掘者。让我们看看有多少星星粉碎在池塘里。
——从远处来的女孩，从如此远处被带来的她的目光有时在天空下闪耀。牢骚，风暴，愤怒的漩涡，不停地在我的心上穿过，墓地之风运送、破坏、驱散你慵懒的根。
——将我的胸膛一片片切开的渴望啊，是走另一条路的时候了，在那儿，她不会微笑。将群种埋葬的风暴，暴风雨浑浊的骚乱，为什么现在要碰她为什么要让她悲伤。啊，走那条远离一切的道路，没有苦恼、死亡，冬天在那儿拦截，在露水中睁开他们的眼睛。
——有我的翅膀，你的自由已足。我说过你在风中歌唱，仿佛松树，仿佛船的桅杆。你像它们一样高，一样无言，并且突然伤感，如一次旅行。
——你像古道般收容事物。你充满回声和乡愁之音。我醒来，在你的灵魂里沉睡的鸟群不时迁徙并且逃离。
在黄昏的岸边我说故事给你听。我住在一个港口，在那里我爱上你。孤独与梦交织，与静默交织。禁锢于大海与悲伤之间。沉默，迷乱，在两个农夫之间。
——是谁，用烟的字母，把你的名字写在南方的群星中？
——风突然大叫，捶打我紧闭的窗。天空是一张大网，挤满了阴影的鱼群。所有的风在这里先后释放，捣散所有昨夜仍然停泊在天空的船只。
——而当悲伤的风四处屠杀蝴蝶，一道奇怪的阴影一度掠过你的眼睛。
——我喜欢你静默的时候，因为你仿佛不在，你远远地听我说话，而我的声音触不到你。你的眼睛好像已经飞走。你从万物中浮现，满是我的灵魂。你就像我的灵魂。你就像“忧郁”这个词。我喜欢你沉默的时候，你仿佛在遥远的远方。你仿佛在哀叹，一只窃窃私语的蝴蝶。你远远地听我说话，而我的声音够不着你:让我还跟着你的静默一起沉默。我喜欢你静默的时候，因为你仿佛不在，遥远而令人心痛，仿佛你已经死去。那时，一个词，一个微笑就够了，而我感到欢喜，欢喜那并不是真的。
——明亮如一盏灯，简单如一只戒指。你仿佛是夜，默不作声。你的静默是星子的静默，如此遥远而单纯。
——黄昏时在我的天空你好像一片云，你的生命是我无尽梦想的住所。
——啊，我黄昏之歌的收割者，我的孤独的梦多么相信你属于我。我对晚风高喊，风拖曳着我丧偶的声音。
——我的爱，你被我的音乐之网捕获，我的音乐之网宽阔如天空。我的灵魂出生于你哀伤之眼的岸边。在你的哀伤的眼中梦的国土开始形成。
——思想着，影子纠缠于深深的孤独中。你也在远处，比任何人都遥远。思想着，放走鸟儿，抹消形象，埋葬灯。
——雾的钟楼，多么遥远，高立在那儿！抑制着悲叹，磨碎暗淡的希望，沉默寡言的磨坊工，夜降落于你脸上，远离城市。
——在你之前的我的生命，在任何人之前的我的生命。自由、疯狂地扩散，在海的雾气里。悲伤的愤怒，呐喊，大海的孤独。
——风在幽暗的松林里解开自己。月亮在游荡的水上发出磷光。同样的日子相互追逐纠缠。雾气散开成舞蹈的形状。有时是一片帆。高高，高高在上的星星。
——孤独的。有时清晨醒来，连我的灵魂也是湿的。海远远地发声，回响。
——地平线徒劳地将你遮掩。置身这些冰冷的东西中我依然爱你。有时我的吻登上那些沉重的船只，由海上驶向无法到达的远方。我看见自己如那些旧锚般被遗忘。当黄昏靠岸，码头格外悲伤。我的生命已倦。我爱我没有的东西。你如此遥远。我的厌烦与缓慢的暮色搏斗着。但夜来临，并开始对我歌唱。月亮转动它梦的圆盘。最大的那些星星借你的眼睛望着我。而因为我爱你，风中的松树要用它们的针叶歌唱你的名字。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哀伤的诗篇。写，譬如说，“夜缀满繁星，那些星，灿蓝，在远处颤抖。”
——听到那辽阔的夜，因她不在而更辽阔。诗遂滴落心灵，如露珠滴落草原。夜缀满繁星而她离我而去。
——都过去了。在远处有人歌唱。在远处。我的心不甘就此失去她。我的眼光搜寻着仿佛要走向她。我的心在找她，而她离我远去。相同的夜漂白着相同的树。昔日的我们已不复存在。
——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
——即令这是她带给我的最后的痛苦，而这是我为她写的最后的诗篇。
——对你的记忆从我所在的这晚浮现。河流以其顽固的悲叹与海系在一起。像黎明的码头般被抛弃。
——在雾的童年，我生了翅且受伤的灵魂。迷失的探险者，一切在你的身上沉没！你缠绕痛苦，你紧握欲望。悲伤将你击倒，一切在你身上沉没！
这是我的命运，我的渴望在那里航行，我的渴望在那里坠落，一切在你身上沉没！
废弃的船舱，苍白盲眼的探险者，不幸的弹弓手，迷失的探险者，一切在你身上沉没！这是离去的时刻，艰苦而冰冷的时刻，夜将之固定于所有时刻表。
——海喧闹的腰带缠绕着海岸。寒星涌现，黑色的鸟在迁徙。像黎明的码头般被抛弃，只剩颤抖的影子在我手中扭动。
《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
——天光在它成长时初亮，柠檬的光在其夏日迸裂。它的名字是河水，流入我焦干的心。显露于藤蔓下的名字，仿佛一扇通向不知名的隧道，通向世界芬芳。
——路何其漫长，要多少流浪的寂寞才能有你为伴！火车在雨中孤独地继续前驶。
——在森林中走失，我折下一根黑暗的细枝，那也许是哭泣的雨水，龟裂的钟，或撕碎的心的声音。
——那随童年逝去的国度——我停了下来，被漫游的香气所伤。
——迷人的过客，它的死亡开花又消逝，周而复始的出现，消失:破碎的盐，令人炫目的海的运动。你和我，爱人啊，让我们一同封住沉默，当海洋摧毁它无止境的雕像，推到它冲动的白塔。
——爱是一趟与水和星星同行的旅程，与溺水的大气和面粉的暴风雨。
——生命溢散如空气，如水，如寒冷，模糊不清，被时间一碰便消失，仿佛在死前即碎为细屑。
——我别无其他星星。你复制了不断繁衍的宇宙。你宽广的眼睛是我窃自已毁星座的亮光；你的皮肤颤抖有如彗星划过雨中留下的纹路。
——我若哭着醒来，那是因为在梦中我只是个迷途的小孩。你陪我走过你的梦境，且告诉我光何时归返。
——或者，你是我在阴影里拨动的那把吉他，那把声如汹涌大海的吉他。
——我爱你却不自知，我搜寻着你的记忆。我拿着手电筒闯进空屋窃取你的相片，然而我早就知晓你的模样。
——云朵升上天空之塔，像得意扬扬的洗衣妇，一切蓝光辉耀，一切如一颗星，海洋，船只，日子齐遭放逐。
——来触摸这仅蔚蓝片刻的火焰，趁它花瓣尚未凋萎之际。这里只有光，大量的，成串的，被风的的美德所开启的空间，直到它交出泡沫最终的秘密。
——我熟悉满布灰尘的房间，月亮所住的隧道，道别的暂居的飞机棚，固执于沙中的疑问。一切皆空无，僵死，暗哑，堕落，废弃，腐朽。
仿佛沉入衣着与杂务的漫长隧道:你清明的光淡去，穿上衣服，落尽繁叶。
——我们走在城市里，像许多人一样，迷路了，深恐城市已打烊。
——毯子和羽毛，一日方始却已乱了方向，漂浮如可怜的小船，在秩序与睡梦的水平面之间。物品只想拖着遗骸前行，无目标的追随，冷冷的遗产，文件藏匿起它萎缩的元音，瓶中的酒偏爱延续的昨日。
——那座被时间以烟雾加冕的城堡，关闭的心苍白的墙壁。没有人知道只有细腻的关切，才能建构它城市般坚固的水晶；没有人知道血液喷涌凿开了忧伤的隧道，但无力推翻冬日的统治。
—正午时分你的屋子听似一列火车，墙上的蓝光和岩石交谈；像以口哨吹唱电报的牧羊人般到来。唯有在这城市可以无声无忧，没有永恒，没有奏鸣曲，嘴巴，或是汽车喇叭。
——还有你，上楼，唱歌，奔跑，行走，弯腰，种植，缝纫，烹饪，捶打，写字，返家，或者你已经离去，而我知道冬天已然降临。
——直到你的指纹也开了花，沉浸于大自然一片安详之中。六月如蝴蝶般颤动，还有遭南风折磨复遗忘的海藻。
——我们的忧愁将会崩解:灵魂将会穿梭如风，而我们的住所也将被打扫干净，新鲜的面包在桌上。
——摇晃于海上的灿烂日子，凝聚有如黄色岩石的内部。时光像火一般噼啪作响，或者像蜜蜂，埋身叶间从事绿色工作，直到在顶端枝叶抵达一个闪烁、低语的亮丽世界。
你必须明白我不爱而又爱着你，因为生命有两面；言语是沉默的一只翅膀，火也有冰冷的一半。我爱你，也不爱你，仿佛手中握着幸福的钥匙以及开启悲惨混乱命运的钥匙。
——别走远了，连一天也不行，因为，因为，我不知该怎么说，一天是很漫长的，我会一直等着你，仿佛守着空旷的车站，当火车停靠在别处酣睡。
别离开我，连一小时也不行，因为，那样点点滴滴的不安全会全球浮现，四处流浪寻觅归宿的烟也许会飘进我体内，绞勒住我迷惘的心。
啊，愿你的侧影永不流失于沙滩，啊，愿你的眼皮永不鼓翼飞入虚空:连一分钟都不要离开我，最亲爱的，
因为那一刹那间，你就走得好远，我会茫然浪迹天涯，问道:你会回来吗？你打算留我在此奄奄一息吗？
——昨天的一切逐渐消失于光的指头和睡梦的眼中。明日会踩着绿色的脚步到来:无人能阻拦黎明之河。
——你是时光的颤动，穿行于垂直的光与阴暗的太阳间，天空在你上方收折起它的羽翼。
——我因此歌唱，对着白日，对着月亮，对着海，对着时间，对着所有星球，对着你日间的声音和夜间的皮肤。
——你的笑声坠落，像一只猎鹰自陡峭的塔飞下。的确如此，你划开世界的枝叶，以一道系出天空门第的闪电，它坠落，切割。而在寂静与其须居住过的地方，太阳和星星的手榴弹爆炸，天塌了下来，连同它阴影重重的夜，种铃和康乃馨在满月的光中燃烧，马鞍匠的马群狂奔疾驰:因为你，一如既往，是如此娇小，就任你的笑声自你的流星坠下，为自然万物的名字通上电流。
——荆棘，碎玻璃，疾病，哭喊，它们日夜围攻甜蜜的幸福。高塔，旅行，墙壁都无济于事。苦恼渗透进睡眠者的安宁。
——请习惯看见我背后的阴影，请容许你的手出哀怨而不染。嫉妒饱受折磨，断气，被我的歌耗尽。它悲伤的船长一个接一个痛苦而亡。我说“爱”，世界便群鸽起舞。我的每一个音节都可以换来春天。而你，如花盛开，像天空的枝叶，而我躺在地上注视你。我看到太阳将花苞移植你的脸庞，仰望天空，我认出你的脚步声。
——我收集你的脚步留下的茉莉。没有你眼脸下的光芒，我在夜里迷了路，而在透明的襁褓里我再次诞生，主宰自己的黑暗。
——我漫步经心地走过，随风歌唱，走向我童年时期多雨的造船厂，走向定义模糊的南方森林，走向我生命弥漫着你香气的地方。
——爱人啊，我不想看到那暗伤我的仇恨，遮蔽你额头上盛开的月色。我不想让遥远的，遗忘了的哀怨将其无用的刀之冠冕留在你的梦境。生命给予我的阴影:一套空荡荡的衣服，一跛一跛地追逐我，仿佛露出血腥微笑的稻草人。
——当爱情像一股巨浪，将我们推向坚硬的石头轰然碎裂，我们被磨成粉末；忧伤掉入甜美的另一张脸，于是在这亮光绽放的季节，受伤的春日圣化了。
——直到他们纠缠成灰烬，直到他们凶恶威胁的脸孔，在逐渐昏暗的暮色中熄灭。
——对你的亏欠，无疑地，如星星满布，我对你的亏欠像荒原的一口井，时间在那儿守着漂泊的闪电。
——我环顾四周，吞噬希望。我凝视那空虚，像少了你的一间屋子，除了悲情的窗子，一无所有。天花板沉默寡言地聆听古老、无叶的雨的掉落。我如是等着你，仿佛一间孤寂的房子。我的窗子一直痛着。
——来自南方的大雨落在黑岛上，像单一的一滴，清澄而沉重。所有的门自动开启，雨水向窗子反复述说谣言，天空向下生长。于是日子将天堂的网织了又拆，用时间，盐分，耳语，成长，道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以及地球上的冬天。
——那木制的女孩不是走路来的:她突然出现在那，在砖上坐着。她待在那儿，注视我们公开的人生，大地上的走动，存在，来来去去，当白日让渐放的花瓣枯萎。守望着我们，却没有看我们，这木制的女孩。她以挫败的眼睛向外凝望:她知道我们生活在以时间以和水和浪和声音和雨织成的遥远的网中，她不知道我们是真的存在，抑或是她的梦境。这便是木制女孩的故事。
——少了你或许只剩空虚——少了你移动如一朵蓝色的花，切割正午，少了你在午后穿行过暮色和那些砖。
少了你手中握着的光——它的金黄他人或许看不见，也或许没有人知道它在成长。
——沿着你生命中的一道光芒前行。在丛林中，水挡住了我的去路，连同天空一起掉落的雨水。然后我触摸到那颗随雨落下的心:它穿透我，进入我的忧伤的辽阔腹地。只听见影子窃窃私语。
——你我曾寻觅一座洞窟，另一个星球，在那里，悲伤不会因为我的过失而滋长，一个被距离和树叶缠绕的星球，一个荒地，一块坚硬且无人栖身的岩石。爱情是一座疯狂的城市，门廊上挤满了面色惨白的人们。
——也许你会记得那面容尖削的男子，他像刀刃一般自暗处出现，他看到烟，便断定是火。脸色苍白的黑发女子，像鱼一般自深渊冒出。
——被八月的水打湿，道路闪闪发亮，仿佛贯穿满月。雾，空间，或苍穹，白日模糊的网因寒冷的梦、噪音、鱼而膨胀，岛屿的蒸汽和大地争斗。
——在我的梦中倚梦而憩。爱与痛苦与工作现在都该安眠了，夜转动它隐形的轮轴。我们将一同跨过时间的海洋，没有人会陪伴我穿过阴影。而我任由你涌动起来的波浪将我带走:夜晚，世界，风纺织她们的命运。
——朦胧的雾自海上流向街道，像置身寒气中的牛群所吐出的热气，长长的水舌聚集，覆盖住那许诺我们美好生活的月份。
——三月带着它隐秘的光归来，庞大的鱼群滑行过天空，地上朦胧的雾气悄然前移。在此飘忽不定的大气危机中，你幸运地将海的生命融入火的生命:冬日的船只灰色的航行，爱情在吉他上刻下的形状，惊醒了失眠隧道中的血液。以便让浪花在天空筋疲力竭，让大海忘掉它的货物和狮子，让世界掉入阴暗的网中。
——只有你的目光将天空填满，只有你的清澄将虚无抵退，只有你的爱，把阴影遮挡。
——年岁像细雨般覆盖着我们，时间永无止境，愁容满面，一根盐的羽毛触碰你的脸庞，一道涓涓细流噬穿我的衣服。
《船长的诗》
——也许已经非常晚，我们的梦在顶部或底部合而为一。也许你的梦漂离我的梦，穿过黑暗的大海，寻找我，一如既往，那时你尚未存在，我航行在你身边，没有看出你。从你的梦境来，让我尝到大地、海水、海藻以及你生命深处的滋味。
——一阵巨大的白风吹起，摧毁了我的睡眠，叶子们从中落下，如刀子般落在我身上，将我的血排光。
——你有些时候会下沉，跌落你寂静的洞穴。亲爱的，你不会在你跌落的井里找到我为你在高地保存的东西:一束带露的茉莉花，一个比你的深渊还要深的吻。请抖落伤害你的我的言词，让它飞出敞开的窗。无需你导引，它会回过头来伤害我，因为它里面装了一个无情片刻，那片刻将在我胸中缴械。请对我微笑，倘若我的嘴伤了你。我并非童话里温驯的牧羊人，而是与你共享大地，风，山中荆棘的好伐木工。爱我，对我微笑，帮助我变好，不要伤害我心中的你，因为那无济于事，不要伤害我，因为那形同伤害你自己。
——漫步沙滩，我决定离开你。我陷入其中又拔出，决定让你从我的心中出走，你像锋利的石块重压着我，我一步步计划离开你:切断你的根，放你在风中单飞。
——亲爱的，有个梦正拍打着它恐怖的翅膀笼罩着你。你感觉自己被泥土吞噬，你呼唤我，而我未出现，你离去，动弹不得，没有抵抗，终陷入流沙窒息。随后，我决定与你的梦不期而遇，让我们的心的破碎的裂痕彼此相爱，无梦，无沙，饱满又耀眼。
——倘若你对我的爱意逐渐消逝，我也将缓缓终止我的爱。如果你突然将我遗忘，就别来找我，因为我早已把你忘记。如果你认为那穿越我一生的旌旗之风既久且狂，决定，在我植根的心的岸边与我分手，请记住在那天，那一刻，我将高举手臂，我的根将动身远航，另寻新土。但是，如果每一天，每一刻，你满心欢喜地觉得你我命运相依，我心中所有的火会再次燃起，浇不息也忘不了，我的爱因你的爱而饱满，亲爱的，只要你一息尚存，它就会在你怀里，且被我紧抱。
——时间，它就在此，看吧它正在流逝。摧毁花叶，撞击你们世界所有的石头，发出泡沫的噪音，发出抹香鲸和茉莉花的气味，在淌血的月亮旁边。
——在我搭上火车或走在街上时。我看到你，洗我的手帕，将我的破袜晒在窗口。你必是如此才能不成为爱情的灰烬，溶解短暂的玫瑰，而是全部的生活，与肥皂和针线为伍，散发出我喜爱的厨房的气味，你的手炸着薯条，你的嘴在冬日歌唱，等待烤肉出炉，对我而言，它们是世间永恒的幸福。
——不，请原谅我。如果你不在世，如果你，亲爱的，我的爱人，如果你，已死去，所有的叶子将落于我的胸膛，雨将日夜击向我的灵魂，雪将灼烧我的心，我将与寒冷和火和雪同行，我的脚会走向你长眠之地，但，我将活下去。因为你是最希望我能不屈不饶。
——穿过年岁，旅途，月亮，太阳，大地，哭泣，雨和喜悦，转向的风或马能够带我穿越你的童年。不管相隔多远，一步步地寻找对方，漂洋过海，直到我看到天空燃烧起来。
——在我们经过时，你也是一片在我胸口颤动的小叶子。生命之风将你吹送至此。
——突然之间我心充满果实和声音。你住进那间在黑暗中等待你的屋子，然后点亮灯火。
——我在你梦里航行，自由自在，乘浪随风，却又被捆着沉入你甜蜜的蓝色海域？
——春天改变了岛屿之墙。开出一朵看似橙色的血滴的花，而后色彩释放出所有纯粹的力量。海再次征服它的透明，夜晚在天空，分谴其星团花簇，石与青苔的岛屿在洞穴的秘密中回响，有如你嘴里的歌，在石缝间，出生的花朵，以其秘密的音节，在经过时道出你如燃烧的树般的名字。
——我们一起被播种于土里，却唯独我们被蒙在鼓里。我们一起成长，一起开花。你的名字在石上生长的玫瑰花瓣上，而我的名字在石缝间，它们无所不知，我们无秘密可言。
春天，赐予我们天空，但黑暗的大地是我们的名字。我们的爱情属于所有时间和大地。我们将等候，一如岛上大地和时间变易，一如叶子自沉默的爬藤落下，一如秋天的破窗离去。
——当一片叶子自爬藤落下，亲爱的，你知道，那片叶子上写了谁的名字。一个你我共有的名字。
——一片叶子，来自生命之树——它筑巢歌唱，生根，开花又结果。绕行这岛屿，绕行这世界，安然地，在春日中，疯狂地，在冷光中，平静地，在烈火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