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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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国治《理想的下午——关于旅行也关于晃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
《城市的气氛》
日本是气氛之国,无怪世界各国的人皆不能不惊迷于它。而京都,是气氛之城。故在优势的时季(如观光淡季)或好的气候(较冷时)或好的辰光(清晨及黄昏,或雨中、雪中、乌云密布时),所收得的京都,较能让人有感触。
京都的意趣,在街巷、在住所、在业作,当然,也在祭庆。
故在京都,宜安步当车。脚力有限,不妨多停几日,每日只慢步逛两三区。穿街走巷,由小民起居、商贾贩货、技匠作活,可全收眼底。而屋舍的变化、老妪的偻步、墙头的花树……便是它独步世界城市的气氛。即以东山山脚为例,景最称丰,可自清水寺下来,到“八坂の塔”,看近处人家。再取“石塀小路”,由东向西慢走,尽是旧家风味。中间隐藏着一家“石塀吃茶店”,是街邻的小咖啡店,坐客全是附近的老太太,极有味道,布置是六十年代西式座椅,但比河原町四条那家三十年代开业、侦探作家江户川乱步也去的“筑地”吃茶店要有气氛多了。这样的小店,京都颇有一些,然不易著录于旅游指南。他日或可不揣浅陋来写一小册子。
京都最动人的,是山门。尤其在不经意中见之。街巷细碎,东弯西折,随时遇见;门外伫足便好,总能想象其内之无穷。车窗中移动的瞥见,也教人有不舍之怡悦。
《冷冷幽景,寂寂魂灵——瑞典闻见记》
然而斯德哥尔摩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水城呢?
它的水,是无远弗届的水;不同于威尼斯之尽在城里打圈圈的水。斯城的船是“去”的,威城的船是“绕”的。到底瑞典人自古以来是航行的民族,直到今日,要去某地,总先想,是否用水路。譬如北边的乌普萨拉(Uppsala)、锡格蒂娜(Sigtuna)、西边的“皇后宫”(Drottningholm Palace,所谓“北方的凡尔赛”)及东南边的达拉勒岛(Dalaro),全可以个把钟点的车程抵达,然旅行指南仍然特别标明“可乘船。夏季。”
这些宽阔的水,西有梅拉伦湖(Malaren),东有波罗的海(Baltic Sea),把城放远了,把景拉疏了,把桥也搁置平了。故而斯德哥尔摩是个平铺直叙、水天一色的城。它既不是攀高爬低如重庆、旧金山那样的天成山城,也不是摩天大楼耸立如纽约、香港如此人为的登峰造极。它其实是最佳的自行车水平滑行看景的城市。
《推理读者的牛津一瞥》
英国的全境,只得萧简一字。而古往今来英国人无不以之为美,以之为德;安于其中,乐在其中。
即牛津如此雅驯古城,离开人群商店几十公尺,便见墙海冷冽,长巷幽寂。北京传统上亦是墙海之城,墙与墙之间足为人穿梭之径,是为胡同;然北京之墙,是矮墙,墙上有石榴花果含愁带笑,墙内时有炊烟人声,浑然安居气象;牛津这墙海,墙高如城,墙内声响隔绝,森严如禁,人步经此处,不是穿过家园。老舍的《我这一辈子》小说中警察所时时巡走的北京胡同,与同样中年苍凉的莫尔斯探长(Inspector Morse)——推理小说家柯林•德克斯特(Colin Dexter)笔下主人翁——所时时开车经过的牛津石路,风味迥然不同。老舍的警察时时探看寻常人家的户口家居,颇具柴米油盐人情之常;德克斯特的探长时时探看的,倒像是神与法理这种谋求持平的科学哲学之实证业作。
牛津的墙,围的是教堂般的学院,墙内种种,外人只能猜度是庄严肃穆。若自半掩的古旧木门窥探,只见片面的绿地方场,及方场后的楼墙。这样的门景,东一处西一处,几十处,游人窥之探之,一两小时下来,便约略得到一抹牛津的初始印象——沉静分隔。
这毋宁是十分有趣的。而这抹印象实也是牛津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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