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前几天，去同事兼好友的办公室串门，她见我来就问，“你看了前一阵子的《来吧冠军》乒乓球那一期吗？我摇摇头，她继续说，“那个打乒乓球的王涛你认识吧，他长得特别像我爸。”我每次听到她提起她爸爸，心里都会咯噔一下。我摇摇头，说，“不认识啊。”
她一定要证明给我看，欢欣鼓舞地打开google，搜索王涛的照片，让我记住这样子，然后接着google她父亲的名字，弹出来一页新闻，“前副市长X接受组织调查。” 她面色一沉，瞬间之后又笑着说，“这些你别管啦，看照片，看照片，是不是特别像？”我也笑着说，“恩，挺像的，尤其是额头的美人尖。”她说，“我那天看的时候都快笑死了，就像看见我爸在打乒乓球一样。”
我受到她的感染，竟然也陪她旁若无人地回顾起她父亲的趣事儿来。她笑她父亲身高太低，每次去买了裤子回家都要裁掉一大截，所以总是不舍得买太贵的裤子。她说，“我爹说浪费，可是不管买什么裤子你浪费的比例都是一样的啊。不过，太矮穿便宜的贵的都不太好看就是了，那的确是买便宜的省钱。”
在我的印象里，她父亲并不是个不舍得的人，倒是她自己抠门得不行。当年她高考失利，她父亲二话没说就把房子抵押了送她去英国念书，一待就是五年，无数次她都想回家，但她父亲让她一定要学成归来。她在英国的日子可不好过，那几年不比如今，汇率极高。为了省钱，她和几个小伙伴一起买一日巴士通票，分时间段去超市购物。这样省路费真给祖国丢脸。又比如，只有BOOTS打折的时候才去买日用品，一次性买一大堆，用不完了还在回国的时候背回家。在英国待了那么些年，一个名牌都没买过。
她还给我google了很多他父亲的照片，戴着红领巾讲话的没有脖子的照片，夏天减肥成功了稍微帅一些的照片，冬天特别冷缩在角落里的照片。她哈哈大笑地和我分享着，然后眼睛红红，又关掉了，催促我回去上班。
不久之前的周末是父亲节，我约她出去吃饭，她推说身体不舒服。第二天早上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迟钝如我，只当她是熬夜看电视剧，还嘲笑了她一番。现在想来，那一天，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平时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的她，已经一年半没有见过父亲了，因为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家人不允许探视。不知道那一天她是不是偷偷躲起来哭，又哭了多久。
一年半以前，她本该出国出差，却被拦在海关，限制出境。那时我在国内，从网上搜了搜她父亲的新闻，旁人看见新闻大标题“落马”二字就拍手称快，还奉送了两个字“活该”。一年半过去了，事情还没有定论，而在当时大家通过新闻中的只言片语就下了决定。该翻脸的亲戚朋友都一个个紧紧关上了门，剩下了寥寥几个，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母亲突然就大病了，时至今日，还未走出阴影。从她解除出境之后，她只想躲在国外不要回家，怕和她母亲联系，因为心里已经装不下她负能量的话语，抱怨命运不公，甚至怨恨他父亲愚蠢。
新闻即使说出了事实，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我们看新闻的人都应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在那沉重的小小篇幅之外并未写入的无数可能性。一个人的职业身份上的失败甚至失误，只是他人生的非常小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还可能是爱人、父亲、儿子、朋友。我们不能自贬身份，以他人事业上的成功概括所有，同样也不应当自抬身价一竿子打扁一个事业上失误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做到这些的少之又少。在自媒体上散播死刑的消息，残害小猫小狗的该杀，贩卖儿童的该杀，强奸妇女的该杀。中国人的戾气，或者说欠缺考虑的冲动，总让我害怕。任何一个简单的结论背后都是无数被忽视的信息和逻辑推理的过程，任何一个错误的信息、逻辑的纰漏都会导致一个错误的结果。那这世上还有比简单的结论更不值得相信的么？
我只希望明年，她能过上看到父亲的父亲节，哪怕只在六月见上一面，也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