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与我

    57000的论文写了将近9000字的感想，我这篇对论文可见实是真爱。
    
    5月30日论文答辩结束，在答辩组老师宣布论文通过之时深深鞠了一躬。旁边有同学问我，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我说恩，心终于落地了。
    
    其实远没有这么夸张，我知道自己对论文下了多少工夫，投入了多少精力，过与不过心中还是有数的。只是开题时被批得太惨，因而多少对选题有些战战兢兢。当宗刚老师说选题不错，我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当马老师给予论文肯定，认为学术基础扎实、理论明晰、紧扣主题，看得出来有一番心血时，我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犹记得当初我抱着厚厚一叠的开题报告，因为能做喜欢的选题而反复准备、欢喜满满之时，却在开题中被严厉批评，老师们指出论文不成体系、选题意义不明、框架结构混乱，我的内心如同坠入寒冬，连解释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后来在李老师的指点之下，好不容易对自己的内容整理出了一个通顺的框架，松一口气之时，又再度收到老师的消息，说是田老师仍不同意选题。犹记得当时我坐在晚回的汽车之上，接到老师的电话时，内心真是一万个怎么办。老师安慰我说，选题出再多问题都比答辩时出问题要好。事实证明老师是对的，更证明田老师、李老师对论文的眼光无比犀利、精准。如果当时论文框架结构顺利通过，我按照原本的框架来写，现在的论文恐怕是空有内容，结构一团糟，意义也难以立足。
    
    在最初开题的构思中，选择综合征的我想破了脑袋，愁了半年想了一堆选题也不知道该写哪个。后来在半推半就下打算从精神分析视角写喜欢的伍迪老头子，然而精神分析的视角我就从未弄清楚过。幸好选题被否定，我才能在仓促的几天之中如有神助、小宇宙爆发地想出这个选题。二战后好莱坞歌舞片的性别审视。如今看来，要多感谢我在大学、研究生期间的所有老师，选题涉及到的女性主义理论是多年来经过文学、电影学等等许多老师有意甚至无意间教导的积淀，才能让我注意到这个问题。早在大学时，我便对女性主义有些兴趣，但当时只粗略知道一些皮毛，距女性主义核心理论相隔甚远。当时阅读了几篇烂书，也只是为了得知如何做女性，实在太浅薄。后来又因被卷带着读现当代文学，读了一堆鲁迅的作品，顺带读了如今想来鞭辟入里、深刻犀利的《伤逝》。而后来在研一时为了写好小妞电影论文所看的一些食之无味的小妞电影，也为我的学术论文提供了一些帮助。对歌舞片感兴趣，是源自张老师的好莱坞专题研究课。我一部一部地看，被《雨中曲》、《芝加哥》、《九》中美丽的女性舞者所惊艳，被她们充满魅力的身体语言所吸引，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歌舞片。而在吸血鬼电影专题研究中，我注意到电影中男女吸血鬼的不平衡问题，这个问题引起老师的兴趣，也让我深入进行了思考，而老师关于吸血鬼与欲望相连的提示也让我产生兴趣。在撰写好莱坞课程的论文中，我去翻阅了劳拉穆尔维的论文，因为有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理论积淀，在今后的电影欣赏中，我才能有意识地带着女性主义视角来品评作品。在后来重看《芝加哥》时，我才意识到曾今以为它是女性主义电影是多么蠢钝的一种想法，而这样一部嘲讽女权的作品竟然得到奥斯卡，可见当时好莱坞主流社会的倾向。而《九》中看似讲述的女性情感与娜拉出走，也是为男性权威的重塑所做的铺垫。女性主义在从边缘走向中心，成为好莱坞的“政治正确”的这条路上，必是经过了无数波折磨难。学术的积淀决定了你看问题的角度。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根据专业论述梳理了女性主义电影理论，通读了波伏娃的第二性，翻阅了李银河等专业学者的论述，查阅了关于符号学、精神分析、文化研究、哲学研究等方面的各种学术论文。其实如今想来，按照自己本科生时对自己的要求来说，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到全力。一本研究男性气质的博士论文著述写得非常棒，可惜我只看了前半部分；第二性的第二本至今也没有看完。一部关于女性身体理论的书籍也反复没读进去。几部早期的歌舞片至今也没有找到资源。麦兹的符号学理论借了三次又没翻几页地还回去三次。对于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梳理也是偷工减料地看了别人整理好的专著。中间还看了一堆杂书。但事情却还算顺利。没有像早些年那样偏执地努力，事情反倒顺利起来，这让我很是受宠若惊。这些年不止写论文一事如此，连实习、找工作、做研究也都是如此。也许正如一些鸡汤文所说，过犹不及，许多事情不需过分地努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全力备战只会物极必反地生出反感，顺其自然地沉醉其中，顺着自己的爱好与心意去做喜欢的事，事情会自然达到它该有的结果。
    现在想来，觉得自己真是走运，能够有机会做这个实际价值并不太大的选题并且得到一定的认可。在开题时，我一度对自己的选题很是怀疑。没错，我喜欢它，可它有多少实际意义，又有多少真正值得研究的价值呢？本科阶段写论文时，华明老师给过我们一些建议，其中印象最深的一个建议我铭记并坚持至今。“选择你所喜欢的选题。论文写作是一件非常反复的事情，如果你不喜欢你的选题，那么写作过程会非常痛苦。”所以无论是本科还是现在，我都顺着自己的性子去找选题。所幸老师也非常支持包容，给了我们宽容的写作空间与尝试的可能性。然而开题时受到的严厉批评让我有些受挫。只是有些，相比于本科阶段对学业的自我怀疑，已经好太多太多。这挫折不大，但也近于直接地断了我考博的念头。如果自己的思考方式、逻辑结构、以及选题角度有那么大的问题的话，那么我或许并没有足够的才能读博。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容后再议。
于是决定了不再读博的我，也更加重视这篇毕业论文。不仅仅是因为它来之不易，能够做喜欢的选题非常开心，也因为这是对我这三年来学习的一个回溯和纪念。这三年来的时光会过去，记忆会衰减，但你留下的成果却一直留在那里。
    在论文写作过程中，最初的构思章节、填充内容是最痛苦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这个选题，我想我真的是要吐了。刚开始的写作非常困难，我从三、四月份开始看第二性，看李银河，查找各种资料，却依旧难以下笔，6月底还飞去川渝玩了8天，一直拖到7月底也才寥寥数千字，支离破碎。直到7月底，家里联系了地方，计划让我9月初去实习，我才一下子慌了，8月中旬还计划去魔都玩两天，这下就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那怎么办？写呗！虽然实习一直拖到了11月，但幸好有了这个达摩克里斯之剑，我才一下有了deadline近在眼前的紧迫感。于是我开始了3500字/日的码字日程。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能做到每天3500字，每两、三天为一周期休息一天然后接着3500/日的工作。即便是在写自己喜欢的故事时，我都做不到这个效率，真是可怕。可见人在紧迫之时真的可以激发出无穷的潜力。尽管后面几天真的十分疲惫几乎要吐，但随着最初的框架逐渐被内容填充起来，论文的撰写也越来越容易。9月初左右，我为了报到回了学校，自然也得带回论文初稿。初稿有些乱，第五章完全没厘清，但框架已经全部成形，直到最终都没有再改动。10月底又回了趟学校，拿到了老师批改后的初稿，真可谓“祖国江山一片红”。老师批注得很用心，文章中一堆错别字和病句，我几乎都不敢看。好在老师每次都不忘鼓励我，说能够得出结论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后我赶回家，忙着当了回伴娘。实习期也不算很忙，做了些行文方面的修改，在12月底平安夜又因为签三方回了趟学校，交给老师二稿。论文至此算是确定了90%。
    
    其实现在想想，正是因为开题时被批评得非常严厉，我才在写作过程中始终如坐针毡，觉得一定要精益求精，把理论准备详实，否则开题时的景象恐怕又会重现。
    
    从论文准备选题，到交上二稿，其实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尝试着开始一段亲密关系，又结束了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5月中旬，我谈不上痛苦，但是十分委屈，打碎牙齿和血吞。为了抚慰自己，也为了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情绪，我放任自己尽可能地去做了很多事。6月中旬，第一次赶上渣团南京演唱会，听得很high；六月底，和高中老友去了川渝，让自己清空多余的思绪。8月中旬，去了魔都，逛了一堆博物馆和外滩夜景。又因为得到了来之不易的电视台实习机会，我更加珍惜。当能够站在比以往更高的视野之上时，人也就不会再在意过去的个人得失。而在看了叶嘉莹的人物传记之后，我才恍然原来人生的痛苦永不停歇，只有将眼光从小我之中超脱开来，才能在短短数十年的人生中寻觅到永恒的余辉。正如伍迪艾伦所言：“人生有悲惨和痛苦两种，我们之所以觉得痛苦是因为我们很幸运。”在此期间，我看了两部影响我至今的剧目：《恋爱的发现》与《为了N》。韩夏天独立的事业、敢爱敢恨的个性、对自我负责的态度与对爱情的从容、成熟让我印象深刻并立志成为这样的现代女性。而希美无论遭遇怎样的绝境依然与人为善、独立坚强的个性也让我难忘，她的那句“不看下面，看上面，向上走”也至今激励着我向前、向上走，她对爱与安全感的思索也启发了我对自己的思考。那时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拍出这样水准的剧集来，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遇上寒假，家里断网，笔记本充电器又坏了，我就听之任之地看着各种闲书和电视节目。正当我准备优哉游哉地回学校时，又在冬春之交受了寒，大病一场。先是胃痛四天，死去活来，抽血、挂水、打针，其后又感冒、发烧，还做了个小手术。正当家里为我担心的时候，老爸出门帮我买鱼做汤时，腰椎间盘突出受凉复发，痛得无法站、无法睡。住院几周，做了个大手术，以后不能拎重物。而我好不容易发着烧吊着水，强行降体温准备入职体检时，又遇上突如其来的预答辩通知和体检撞在了同一天。而笔记本修好了充电器，电板晶片又烧坏了。那一个月我整个人都是懵逼的，连怀疑流年不利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怀疑命运去了。所幸老师又替我挡下了一切外物的干扰，让我不用千里迢迢地赶去预答辩。身体的不稳定刺激着我强烈的不安感，我决定要养成终生运动的习惯，开始健身、跑步。在看了《百元之恋》和《黄真伊》后，我惊叹律动起来的身体竟然可以如此美丽。这坚定了我养好身体之后，要去学舞和拳击的计划。因为我不只要现下年轻时的光鲜亮丽，我想拥有时间带不走、旁人无法取代的一些东西，那就是名为“我”的独属特质。真正的美丽并不拘泥于五官的完美、身材的标致，美丽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优雅气质、迷人魅力，是你独一无二、与众不同、顺应本心的天性与特质。美人在骨不在皮，此言得之。
    在撰写论文的过程中，我对好莱坞歌舞片的一些套路开始熟悉到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这大概就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吧。好莱坞歌舞片中的佳作其实并不很多，只是上课时刚好看了几部最出彩的歌舞片。所有片子中最优秀的当属《歌厅》与《爵士春秋》，鲍勃·福斯大师风格自成一派、难以模仿，《歌厅》中的女性意识也远非后来好莱坞无数女性为主的歌舞片可比。略次一些的，是《芝加哥》、《九》、《雨中曲》这样看似讲女权、讲故事实则重塑男权的片子。聚焦现实的《谈谈情，跳跳舞》、《瑞奇与闪电》也很难得。而在众人耳熟能详的一些经典歌舞片之外，《春光满古城》、《风流寡妇》这种充满文字游戏、古典主义笑点的歌舞片也让人喜欢的不行。动画歌舞片佳作颇多，看得多了也让我对好莱坞电影的节奏感谙熟于心。其实看了这么些好莱坞歌舞片，虽然片中女性主义发生了种种转变，但我也很清楚好莱坞讲女性主义，更多是出于一种政治正确与迎合女性观众的需要。就像它将少数族裔列为主角，让女性们在电影中轻而易举地梦想成真、实现自我，其实也是在用偏离真实的梦幻来缝合现实中的裂隙与崩坏。它不指向真实——它丝毫不提底层少数族裔的艰苦生活，也无意再现女权运动、平权运动背后的血腥与黑暗，而用各种美梦成真的神话来遮掩并美化现实。在这些缝补与遮掩的背后，是其社会主流的保守主义倾向在主导一切。但无论如何，能够通过电影传达出男女平等的普世价值观，相对于千百年来西方社会男尊女卑的思维来说，已算是很大的政治正确的进步。相比于天朝电视剧、电影中出现的种种直男癌、厌女症、物化女性、标签化女性的例子，好莱坞已在保守与传统中做到很好。
    其实何止好莱坞，看似女性地位地下的霓虹对女性也宽容很多。《最完美的离婚》可以借小哥之口对离异的结夏说出“恭喜”、“离婚是为了获得幸福”，《昼颜》可以撕开现代婚姻虚伪的面纱，批评将妻子当作冰箱的丈夫，让出轨的女性理直气壮地追求真爱。除了日本，向来只能讲讲家长里短、四角恋爱的泡菜也能拍出女性心声。《恋爱的发现》中韩夏天可以主动告白，主动要求上床，也可以移情别恋去追求心中所爱；就连十年前的《黄真伊》，其女性意识都比现今的《女医明妃传》、《欢乐颂》领先了数年不止。《黄真伊》讲妓女却既没有将妓女身份奇观化，更没有将其群体污名化，反而借着一个妓女，无情揭穿了旧贵族群体的虚伪与封建等级制的无情。剧集将妓女上升到艺术家的高度，展现了一个艺人的顶尖素养。相对于《女医明妃传》中的皇权崇拜、《欢乐颂》中的资本崇拜，真让人感叹政治正确何其重要，身为作者的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其实写了这么多，无非只有两重主题，即女性主义和电影。在撰写论文的过程中，为了了解女性主义的一些理论，我关注了一些对女权稍有研究的微博账号。在接触的过程中，我才深深感到女性主义意识的普及在中国是何其艰辛且任重道远。而艾玛“he for she”的演讲也让我相信，实现女性解放与个体解放是并行不悖的一件事。有时我也怀疑，我所相信的是否就是对的？我所看到的、理解的、百思不解的也许都仅仅是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隅一角，但成长的过程本就是一个不断自我怀疑、又不断新生的过程。理论必须立足于实践，也必须以实践来检验。过了多年来百思不行的学习方式，我意识到必须将自己的思考与所学付诸实践，也必须走出象牙塔去看看外界的世界。我不知道这对不对，但至少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暂且没有更加自如的选择。对女性主义的了解越深入，我越意识到原来世上有这么多人遭遇着生存的阵痛，也同样有许多人在做着致力于让周围更加美好的事情。只关注自我、只欲求自我是一件多么狭隘与浅薄的事。某次在电话里我对老倪说，如果将来经济稳定，生活稳定，我想去做一些女性主义志愿活动。老倪说，不容易啊，尤其还要有支持你的人。的确，这个世界爱读书、爱思考的人不多，而能够理解女性主义的人又更加稀少。可是那又如何呢？想做事情需要的更多的是强大的自我，独立的自由，即经济独立、时间独立、人格独立，其他其实都可以靠着努力和积淀来获得。当你去试着做一些事情时，也许非常困难，也许非常渺小，也许一塌糊涂，可总会有一些收获。
    在这三年的学习中，我最大的收获是窥见了电影作为第七艺术的大美之一隅，也明白了艺术一通百通的连贯紧密；而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想我最大的收获便是不断深入地了解了西方女性主义理论与世界各地女性主义者所做的各种努力与实践。“女性的自我意识，指的是女性意识到社会应该为女性提供一个不仅仅是法律意义上的、也是事实上的平等、公正、富有建设性的女性生存和发展空间；是指女性意识到须从几千年的边缘角色、次性定位。客体存在中解放出来，做一个不依附于他者，独立自主地主宰自己命运的精神主体。女性的解放是为了谋求两性的平衡和谐相处，是为了所有人收获自由、独立和幸福。”整篇论文写下来，最大的感叹便来源于上面这段话。女性生来不是次等公民，只是因为暂居于弱势地位而被男权社会驯化成为依附者；女性生来不是为了弥补男性、关照男性，而同样有自己的欲望与思考；女性生来不是为传宗接代、相夫教子而活，而同样有着母性、妻性之外的价值。以容貌来判定一个女性的优劣，跟以资本来判定一个男性的优劣是一件同样粗暴武断的事。事实上，女性主义与传统男权主义相博弈的观念碰撞，何尝不是现代理念与传统道德、弱势群体与既得利益集体的碰撞激荡呢？女性主义的核心价值，不仅仅在于抗拒男权社会，更在于支持个体对抗强权、支持民主对抗专制、支持多元对抗单一。墙壁和鸡蛋，要永远站在鸡蛋一边，女权即人权的道理亦在于此。因此不止女性，但愿所有人都可以做自己命运的精神主体，但愿所有个体都可以不被束缚于保守的性别法则。如果不抗拒着世界对我们的定义，那我们便只能被旧规则所定义。现今整个世界，事实上都处在一个女性主义思潮翻涌的舆论之中。关于爱情、婚姻、母性、妻性、小三、绿茶婊、女汉子的种种讨论都在冲击着人们保守传统的价值观念。李银河曾说，随着经济及文化的发展，男女平等终究是不可违逆的大潮流。我不敢说她说的一定是对的，但我愿意为此尽一份力，并但愿世上所有人都可以不被性别、种族、阶级所束缚而成为自由的个体。尽管我仅仅是因为身为一个迟钝的女性，希望被这个世界宽容相待而抗争着，但能够成为、或者希望成为女性主义的一份子，我很荣幸。这或许便是学习的意义，它使你不断地认识世界的广博，又在这广博中窥见自己的渺小；在自己的渺小中寻求超越，在不断地超越中追寻永不可得的永恒。
    如今工作已定，我面临着回家的前路。这不能说是我最大的梦想，却是我当下最珍惜的。选择不读博，是一年多前就已做下的决定。最直接、最现实的原因是爸爸妈妈的身体已不复当年。三年的异地求学生涯，我让他们操了无数的心，而他们每一次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在他们身边，不能达成他们的愿望。我想要帮助他们、陪伴他们一起支撑起这个家。以前曾想要赚了钱带妈妈去逛街、出去玩，现在她的身体已难以支撑她长途旅行；以前总被老爸盯着问什么时候回家，现在换我盯着他问带没带护腰、别再久坐了。答辩第二天，接到家里电话，说是在我答辩那天把家里的旧房子卖了。一家三口期待着换新房子，我也希望能让老妈过上有暖气的冬天。这么小小一件事，若是换做以前，根本激不起“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太大的反应。然而现今，我和他们一起，为这一件小小的、来之不易、琐碎麻烦的事开心。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都是与生俱来、缘分早定、上天赐予而无法靠努力获取的事，譬如爱情，譬如知己，譬如亲人，譬如改变命运的机缘。这些事情都或多或少的可遇不可求，又会在一定的时机被命运收回。须知世间好物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碎。越不易察觉的事，越值得珍惜。
    事实上，从我进入大学以来，家庭带给我的安全感便开始支离破碎了。小时候，不会做的数学题可以问爸爸，想不出思路来的作文可以问妈妈。大学之前的学生时代，我的学业一直很顺利，轻松的家庭氛围和放养+陪伴式的教育使我从未对学习生出反感，也从未因学习而让爸妈操心。在整个18岁之前，我的生活就存在于那个小郊区的几方田地之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出谋划策。可是进了大学后，这种自如感便开始支离破碎。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家庭再也不能为我提供庇护，也再也不能为我向上走、向外走的愿望提供方向和助力。在卧虎藏龙的学校，看着家室良好的同学在家庭助力下水到渠成地保研、出国，我只能向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吃尽了苦头。为此我也有过埋怨，也在家里发过脾气，但更多的是跟自己较劲，对自己发怒。而这两年，当我看轻其他，只想着好好享受读书时光，当爸爸妈妈的身体不如以前时，我那些不肯认输、不放过自己的痛苦居然也就这么消散了。当爸爸妈妈的重要性开始浮现，那些其他的欲望一下变得渺小。原来人生中真正重要的东西真的那么少，又那么可贵。因此无论多少纷繁干扰，我也一定要陪在爸爸妈妈身边。而经过这三年来一个人的异地求学，我也终于明白，想要寻求得永远的依附与安全感是世上最愚蠢的事。香奈儿早有言：“不要畏惧变化，变化才是永恒。”与其寻求安全，不如接受不安全；与其渴求安稳，不如适应变动不居；与其追求平顺，不如直面竞争；与其把生命依附在他人之上，不如自己成为自己的依附。与痛苦为友，才能跨过那道门槛。居安思危，永远警惕平顺安逸，因为那不是向上走的道路。希望我能永远铭记这个道理，永远向上走，向前看。
    我的安全感破碎的那些日子，我终日惶惶不安，为自己的未来工作生活担忧，找寻各种能获得安全感、能支撑自己的方法。我按照家里的要求去考教师资格证，又考取了一大堆证件来为自己将来的就职拓宽道路。可这些迫于生存压力所做出的选择只是加剧了我的痛苦，我依然找不到方向，寻不到依附。而当我隔绝过去，异地求学，所做的一切都与过去、未来隔断之时，我突然可以将所有对过去的不满，对未来的所有焦虑都逐渐清空。我甚至连想要通过做学霸来自我认可的欲望都抛弃，只想好好读书、专心看电影。这时我才明白，投机与逐利并不能获得成就，做你热爱的事才能持之以恒、精益求精。而这些年一个人的生活，也像是一场对曾经的弥补和修行一般。我有了导师，通过和导师的相处，我打破了从不会和长辈相处的屏障。老师外柔内刚、谦逊温和、平等公正、与人为善的品行与处世原则也深深地影响了我。我与老师开始越来越相像，也越来越懂得在经历过困境后学会知足。我有了同门，有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看着他们在群里斗嘴说笑，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我有了志同道合、脾气相投、亲密无间的室友，我知道我们会无条件站在彼此一边，永远互相支持、互相慰藉。而我也逐渐找回了安全感和自信，明白了自己生于世上独一无二的属性。我开始可以表达自我，再也不用摆出一张冰山脸来维持外强掩饰中干。我可以发怒、可以不满、可以悲伤、可以大笑、可以表达观点、可以接受或拒绝他人。这些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于我却是一种久违的恩赐。我开始意识到我就是我，不需与他人比较，只需求自我进步。我努力地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着自己不聪明不漂亮不卓越且将永远如此的现实；也只有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我才接受了他人的不完美。人生只有一次，只有短短数十年。人生又如此动荡如此不安，谁也不敢说自己能长寿终老。不要被世俗束缚，不要违背本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做想做的事。去看、去学习、去体验、去追寻。世界已经如此为难我们，就不要太过为难自己了。
    即将工作，而这份工作也是与这些年来所学专业有关。能够有机会将所学投入实践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多年来一直如此幸运，我实在感谢命运。察觉到自己如此幸运，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希望未来有机会，还能攻读其他学位的硕士，还能有机会出国学习。
    祝好，更祝自己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