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鸭,香又香,一口下去满嘴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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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以前是小三届的大学生,毕业于东北林业大学,主攻野生动物,所以他毕业就进了上海动物园,一待就是几十年。家里至今还有一管华南虎的精液和几个鸵鸟蛋标本。
托他的福,从小我家里一直郁郁葱葱,阳台上的吊兰长得都快垂到楼下人家家里了。至于动物,还养过鹌鹑、白头翁、陆龟等等,但记忆最深的还是一只小黄鸭。没错,就是你也在路边看到过一箱箱卖的挤来挤去的小黄鸭。
那年我11岁。
小学门口每天有人在卖小黄鸭,萌萌的我看到了萌萌的小鸭子,一下子就找到了认同感。积攒了几个星期的零用钱(足以见我童年的拮据),终于买了一只热乎乎可以捧在手心里的小黄鸭。
带回家后,我挑了一只同样萌萌的鸟笼让他住了进去。他看上去很惬意,毕竟从棚户区搬出来住进了CBD单身公寓,还有个耿直boy每天尽心尽力地服侍。
我对他很重视,把自己的小名赐予了他,也叫他小宁宁。除了没法跟我磕头歃鸭血为盟外,我把他当做了我最好的朋友。早上上学前醒来会先去看他醒了没,他心比天大,经常起的比我还晚。晚上有时会把他从笼子里捧出来,蹲在地上走矮子步陪他一起散步。
我爸妈也被我们的情谊所感动。我妈常常会从菜场多拿一些菜叶子给小宁宁,我爸甚至从单位偷偷带点精装饲料给他补营养。要知道,动物学里有门很重要的学科是营养学。自从我爸介入后,每天都用天平给他配餐,一年多的时间他一下子跳过了童年进入了发育期。
小宁宁体重蹭蹭的往上涨,如同进入青春期的男同学一下子突出的喉结,他的叫声也愈发沙哑而响亮,那种烟嗓的“嘎嘎嘎”整体回荡在我们60平的家里。原来可爱贵气的柠檬黄也黯淡了下来,还夹杂着不少黑色的毛发,像二十一世纪初流行的挑染。当然,他也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几乎上天了。
出来飞奔时,小宁宁两个脚丫PIA JI PIA JI地响,高三十公分的身体摇摇晃晃,俨然一副青春期少年虎头虎脑的样子。我在后面跟着跑来跑去,仿佛他变成了我的哥哥。我已经抱不动我哥哥了,为了防止他跑丢,我还像遛狗一样在他头颈上栓了一根长长细细的线,大家都对遛鸭的行为啧啧称赞。人鸭一家亲的画面其乐融融。
可当时的我还没发育,我也没意识到性别男女的重要性,同样也不知道他是一只公鸭。毕竟男女的卫生习惯还是有差别的,更何况一只公鸭。原先的鸟笼已经完全束缚不住大宁宁了,我和爸爸做了一个几乎占了四分之一阳台面积的纸箱给他住,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一天不清理就充满了青春期的荷尔蒙味。同时和所有变声的青春期少年一样,他特别热衷于表达,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高歌一曲,烟嗓的“嘎嘎嘎”会在家里绕梁近一个小时,以至于有时他没发声我爸都幻听了,我妈还觉得太安静不习惯。
有爱就有包容,我对我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出去耍,他对我还是很依赖。但是对于处女座的我妈来说,荷尔蒙的骚味已经有点忍无可忍了,但清理一次他的一室户工作量也不小,同时我爸也晚上休息不好。
我仍然记得那是一个同平常一样的放学午后,回到家我还是和平常一样直奔阳台。但是我哥的一室户空空如也,我冲到厨房间问我妈我哥去哪了,却看到煤气灶上一锅鸭汤。
我在房间里关着门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吃晚饭妈妈叫我都不止不住眼泪。晚饭我没有吃,也没有开门,只觉得以后生活里一下子少了一大块内容,以及爸妈这事儿办得忒不上路。
小孩子的眼泪总是很快就止住了。在房间里做完作业没多久就夜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了我的眼前:肚子饿了。
从一开始隔半个小时“咕”一下,到后面的“咕咕咕”,小小的我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房间外悄无声息,爸妈应该已经睡了。手不听使唤地打开房门,脚不由自主地走向厨房,厨房里煤气灶孤零零的只有一锅吃剩的鸭汤。
我傻傻地站在煤气灶前,定洋洋地看着这锅鸭汤,吃 还是 不吃 在我脑中反复纠缠。对了,我是天秤座。
我并没有纠结到早上,我还是吃了一块鸭肉。这是我给自己的心理安慰,一块,我只吃一块。
吃完回到房间不饿了,但是内疚感在我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我有很久的时间都没有去阳台,我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鸭。
然后,突然我就忘记了。
就如同很多我们不愿意想起的糟糕记忆那样,一下子就被遗忘了。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六一儿童节,谨以此文怀念我对不起的小黄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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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夕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28 18:5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