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

有一个故事，是我好多回忆与变故生命的开始，它开始于一个厂子大院，那是缠绕在幼时的一段亦真亦幻的模糊记忆。
厂子中央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四周是三层楼高的厂房包围着，我记得那时候大院儿好像每天都是阳光铺洒着，午后温煦的太阳光折射到院子的一角 那束三角型的光把那片空地衬出了生机，另外一个角是遮阴的一面，哪里有个小土房，它被一片茂盛得不可思议的野草围拢，竟有了树荫静僻的视觉。那里是厂子唯一的厕所，两面刷得翠绿的木板漆门上赫然写着男女有别的红字，门下有几介石板梯，同样的被野草吞蔽，与阳光洒落下的那一半场景对比着，悠悠凉凉。
到了晚上的时候，那扇绿色漆门就成了大院儿小孩子们最恐惧的一处 小孩晚上睡觉前总是要去解决一场尿床的风险 而厂子里又唯一只有那一处解决地带。夜晚小破屋门前那个破落的灯泡早已丧失了功能，唯一照明的竟是天上那个遥远的月亮光，每次进入小黑屋我就无法控制的不断脑补那些黑暗中不怀好意的白衣披发身影和枯瘦的会从黑暗中伸出的手。
                
                
不知道后来那个时候幼时的我是如何咿呀向父母表达这个恐惧的，我只记得后来我家买了夜壶，暂时就安抚了我对那个夜晚小破屋的极度恐惧。厂子是市区里当时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规模样的工厂，在我的记忆里，我几乎根本想不起场子外面的世界，甚至连从厂子到我就读的幼儿园途中的记忆也凭空丧失。
厂子里的工人们几乎也在厂子里安家置业，白天大人们在厂区上班，厂子那个空荡的大院回响着机器轰隆的声音。在大院四方角落的边上，有两口深井式裸露的货梯，常常乘载很重的货物材料，那敦实的电梯铁座负责把货物从一楼升上三楼，电梯口总有一位工人叔叔，总是带着一双沾着黑色机油污渍的白色棉布手套，然后拉下电梯的黑色电闸，紧接着就是很刺耳的唧唧声伴着轰隆的电梯底座开始工作上升或下降。
                
                
  我曾经和大院儿里许多小孩子一样，总是带着好奇和刺激的驱使偷偷挪到电梯井口向下张望，那口有着升降绳索和一望无尽的黑洞洞的深渊，害怕又无比无比好奇，因为厂子里的大人们和我爸总是厉声警告过我们这帮小孩，不要去靠近电梯井口，因为一旦掉下去就会死...被压倒就会死...被升降机夹到就会死...被电击到就会死...！类似所有云云，我们真的被吓到怕死，但又好奇得要死。那个黑洞洞的看不到底的电梯井口在幼时童年中一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和恐怖气息。我每次也必须经过那里才能进到我爸的车间，还有我妈的车间，然而我每次也都避开井口却又伸长脖子偷偷张望...
                
                
  厂子到了下午便人声鼎沸起来，下班脚步的嘈杂声，食堂打饭勺碗叮当声，隔壁炒菜下锅的声音，单车推动的声音，人群上楼梯的声音，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厂子恢复一片生活的市井百态，我被蜷固在房子的狭小世界中解放出来，爸妈下班回家了，那时候我总是趁我妈在做饭的时候往外溜，隔壁的叔叔家转转，最好是蹭得一粒糖含着。
                
                
楼上有着两个哥哥的家里晃晃，缠绕在他们做作业的书桌旁踮着脚张望，当时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得和他们一样以这个姿势来成为祖国的花骨朵，哥哥的妈妈从厨房出来招呼着我，顺便也把天真聒噪的我拉离他儿子的书桌前，只要问我要不要是什么什么的，我就很好解决，因为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
那个时候,大院儿里好像谁都认识我这个头发细黄，爱哭瞎闹，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走到哪儿大家都喊着我的小名儿，招呼着进家吃饭。每当我耀武扬威的把厂子里邻居们里外走完逛完的时候，我妈那尖细悠长的嗓子便在厂子楼的栏杆儿上回荡飘扬，唤我回家吃饭。
                
                
  其实那时候多简单呐！幼时哪里会知道什么社会影响，男男女女，绯言绯语...变故离异？那时候的我眼里只有大院儿里的阳光，石缝里哪里有成堆的蚂蚁，车间楼道天花顶上的燕子窝越来越大，我家柜子第几格抽屉里藏着的糖果...但是幼时记忆可能就从它清晰的时候变得残酷了起来。
                
                
  渐渐地我就常常被爸妈支出去邻居家吃饭了，当时我还高兴呐，撒着欢的往外跑，渐渐地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地我也听见了家里那扇紧闭着的门里摔碗谩骂的动静。我妈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我不是一个粘人的小孩，所以她的消失我也几乎顺势快把我妈的存在给忘记，再后来那些叔叔阿姨见了脸上流露出的尴尬与同情我也深深记住了。最后的最后，我妈的泪水嘶喊和消失彻底结束了我的童年，那时候莫名就懂了很多解释不清楚的感觉，只觉得父母的愁苦也抹杀掉我记忆里的快乐与天真了。
  于是我快速成长，当我在外地求学结束回到这座生长的城市时，发现它是那么的日新月异，这一年某天里一个叫阿丰的朋友给我一通电话，让我想起了那个久违了的大院儿回忆。阿丰是摄影爱好者，一直想要拍摄不一样的景，我记得了我曾经告诉他那个大院儿如今是多么的破败与充满故事，因为也许它就是我的故事。
  再一次踏进大院，发现它是那么的枯稿寂寞，城市不断地规划发展，大院却处在热闹地带的后街巷子里，安安静静，与世无争。我当然知道这个大院是新作派抵不过钉子党的成果，我也当然知道那时候我的外婆和她的旧时生产队的夕阳红一辈们儿身体力行反制坚决保留了这块地方，总之它就是被那么保留了下来，而也就在我在此回来这一年，我的外婆结束了她痛苦的病床生涯，留给我无限的缅怀。
                
                
  再一次端详着这个旧旧的大院，突然感叹时光神奇得把它雕琢得如此沉淀有味，大院儿的那天的阳光如同旧忆里一般耀眼温暖，遮阴处的小破屋摇摇欲坠，依然被肆意的疯草掩埋，那扇快要掉落的绿色漆门早已泛白憔悴...角落里那口枯井电梯锈迹斑斑，再也没了威武生机，黑洞洞的井口下凉风扑来，依然一眼望不尽底。厂房车间清晰了我不再归属呼吸和脚步声，人去楼空的房子里，楼道里，院子里，栏杆上满是破败脱落的墙皮和青黑色的苔藓，野草从墙缝里生长，破败散落在地的日用品证明了当年人们生活着的轨迹。而今它们如同陷入了水泥地上，窄缝里也铺盖了一丝翠绿的生机。
                
                
我记得那天我爬到当年厂房住户区的院落里，午时的阳光刺眼静谧，我被当头的太阳晒得晕晕乎乎，回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