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

　　她抬头向上望，远处的树木一齐伸手，探进空气里，终点是白云。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像记忆里很熟悉的一种声音，像小时候烧火的声音，打一个盹，发一个呆，火自顾自烧着，火光暖暖的，冷不丁一个火团窜上来，提醒着你——别碰我。连夜做完的梦像唱不完的歌谣，一点也不害怕，悠悠荡荡跑出来，对火焰大喊着我们在哪见过。未曾谋面吗？可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漂浮在空气之中，愈加的说不清道不明。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已经在她的人生中潜伏太久。
　　她喜欢烧火。和爸爸一起去乡下的爷爷家，她喜欢在奶奶身边打转，一个劲地问：“奶奶，今天中午烧火吗？烧火吗？”
　　话音飘过十几年，爷爷去世，她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走进厨房，轻声问：“奶奶今天烧火吗？”四月的空气冰凉，没有温度。
　　她依然喜欢烧火，火焰似幽魂，要灭掉的感觉，要强撑着不熄的火苗，暗蓝与橘黄拥抱着跳舞，慷慨又悲戚。
　　灶上大锅里煮着饭，热气在锅盖下四处逃窜，跑不掉，于是挣扎，大米安安静静地膨胀，涨裂的外壳会不会疼？
　　她顺手拿起了灶边的火钳，像是一个很大的筷子，夹起一捆稻草，送进火里，开始新的燃烧。哗，火苗裹挟着他的饲料，她望着手中的火钳，想起了很久以前。
　　手太小了，她拿不起奶奶用的大火钳，只好用小一号的家伙，大火钳安安静静立在手边。爷爷离开后，倏忽间，她烧火时也拿得动大火钳了。时光是温柔的，终究给了我们想要的。拿不动大火钳的小女孩现在可以拿动了，只不过她已经不想拿动了。时光细腻于你，你就别再贪心了罢。
       爷爷离开时，爸爸第一时间给她打来电话。为了减肥，她那时步行回住处，路边熙熙攘攘，电话里每个字都很清晰，爸爸语速比一贯要快，她停住脚步，脑袋里是空白，电话里哭喊声刺醒了她。
       前天和妈妈通电话，说到爷爷已经从重症监护室里被转移回家。他已经无法清晰表达意志，带着呼吸器，双眼微闭。于是爸爸和姑姑们最后做出这个决定，大家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她未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童年的火焰在燃烧，它认识烧掉爷爷的那一团火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