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远走高飞-----小记者成长手记（16）

16，兔死狐悲
世界上的事凡是和竞争联系在一块儿，最后的结局总难免是，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这边厢米娜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那边厢却也有人一不小心扭了脚，从原有的位置上跌落了下来。
众所周知，任何一家报社的采编都是核心部门，其中采访部更是重中之重，所以采访部主任一职可以说是此次竞岗的焦点所在。在办公室听来的八卦消息风传，此次本报有不下六个人竞争这个岗位，前有饿狼，后有追兵，难怪林主任头疼不已，光是一个秦岚，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何况再加上四个虎视眈眈的对手呢。
我是比较看好秦岚的，林主任是个好人，却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中层领导。如果说林主任好比一贴润滑油，秦岚就如同一剂强心针，运筹帷幄、统筹策划的能力远远胜过前者，这些年来，采访部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林主任只不过挂了个虚名，真正统领团队的反而是副手秦岚。
当其他部门的新中层们纷纷走马上任时，采访部却迟迟没有动静。一直到竞岗后的两个星期，某个下午，我走进办公室时，就觉得气氛格外肃穆。一番扫视下来，我发现林主任正在办公桌前收拾着东西，头勾得很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小李子一拉我的衣袖，低声说：“老林被换下来了。”
“去哪？”
    “还能去哪，编委办呗。”
我心中一惊，编委办这种部门，纯粹是给老头官太太们养老的，林主任还刚过四十，正当年富力强之际，去那也未免忒早了点吧。
“谁接班？秦主任吗？”
“按理来说应该是。”
我和小李子咬了一阵耳朵，林主任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在采访部呆了十来个年头，最后带走的也不过是两只纸箱，一大一小。
我看他抱着两只纸箱挺吃力的，心中恻然，赶到茶水间弄了辆小推车，招呼他把纸箱往上放。
林主任看了我一眼，眼神挺复杂的，有感激也有诧异，他在位的时候，谈不上对我有多照顾，走的时候，大家都埋首在格子间内装忙碌，可能没想到我会挺身而出。
我接过他的纸箱放在推车上：“我送送你。”其实编委办也就在旁边的一栋楼里，数十米之遥。
林主任一番推脱，见我坚持，也就不拒绝了。
路过汤卓尔的办公桌时，我以为她会起身来送送林主任，没想到这妞关键时刻忘性大，垂着眼睑装没看见。
到了楼下，我还要送，林主任坚决地拦住了：“小丙，回去好好工作，别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事上。”
我一激动，就口不择言了：“林主任，听说X报在招兵买马，要不您去那试试？”
“试什么试，我老了，没那个力气了。”林主任摇了摇头，抱着纸箱往外走，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对我说：“小丙啊，活到我这个年纪，再挣扎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还年轻，多为自己将来谋划谋划。”
我张口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烈日下的林主任佝偻着腰，看起来像老了好几岁，散发着一股暮气。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刚说的那句话，我头一次感觉到媒体的生存法则是如此之残酷。
一轮岗位竞争下来，老林的腰弯了，秦岚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地球人包括她自己原以为这次非卿莫属了，结果呢，结果老林走后的第二天，陈社御驾亲临采访部，除了向来和他焦不离孟的老杜外，身边还带着个油头粉面、三十挂零的西装男。小的们纷纷起立迎接，陈社趁势气壮山河地宣布：“各位，这位是刘文统，曾在南方X报担任中层，有着丰富的媒体从业经验，希望以后能给本报带来新的气象。”
老杜在旁边帮着添油加醋：“新领导自然有新气象，能挖到文统这种人才，陈社真是慧眼识珠啊。”
我们一干人事先没收到消息，不免都表现得瞠目结舌。
刘文统倒是落落大方，挨个儿和大家握手，第一个自然是秦岚。我注意到，刚才还春风满面的秦岚，这会儿脸色立马灰败了。
小李子不知死活地在我耳边说：“你看秦主任，脸都绿了。”
我没理他，就是觉得文统兄西装革履打扮得好不整齐，锃亮的皮鞋里偏偏穿了双白袜子，活像只海鸥，我咬住嘴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短暂的会晤后，刘文统当天即刻上任，意气风发地侵占了原属于林主任的独立办公桌。宽大的办公桌一角，摆着盆郁郁菁菁的富贵竹，那是林主任留下来的，上次走得急顾不上拿了。
坐在旁边的我，亲耳听见刘文统头也不抬地对茶水间阿姨说：“这个帮我丢掉，不要了。”
我记得林主任很珍爱这盆富贵竹，一时冲动之下，对新主任说：“不如给我养着吧，丢了怪可惜的。”
刘文统笑眯眯地看我一眼，点头说好。
小李子在QQ上提醒我：路小丙啊，你可犯了职场大忌。新领导走马上任，你不忙着表忠心，还在那留恋旧主，当心被咔嚓了。
我不置可否，反问他：你觉得文统兄如何？
小李子答：脸上无肉，削鼻薄唇，看来不是个善茬。
我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富贵竹事件果然是个坏兆头，我很快就吃到了刘文统给的下马威。
   由于没有了文化专栏，我现在常常被时政组的人叫去客串，某天接到通知，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当我和老何匆匆赶到会场时，会议已经召开了。抬头一看，好家伙，四套班子的领导都来齐了，我忙坐下来速记领导人讲话，老何也不含糊，赶紧架起相机，对准正在做政府工作报告的某领导一顿狂拍。
正在这时，手机在桌子上振个不停，我偷偷溜出会场去接电话。电话才一接通，就听见刘文统在那头咆哮：“路小丙，你难道不知道有重要领导参加的会议要提前十五分钟赶到吗？刚刚市政府那边有人投诉说你们迟到了。”
我万分委屈：“主任啊，我可是严格按照采访通知执行的啊，不信你可以查查短信记录，你发出的通知是三点，我两点半就赶到了。”
刘文统闷声说：“我查查看，这个会议很重要，你留点神，千万别犯什么政治错误。”
我挂了电话，心里还是闷闷的。到报社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领导，明明是自己安排错了，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手下。
挨了训的我，整场会议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蔫脑的。
回去的车上，老何抱怨说：“做报告的那个领导，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在那念稿，偶尔抬头一两次，我都来不及拍，今天的图片可次了，要不别发了。”
我安慰他：“那就以文字为主吧，图片还是得发的，不然刘主任又有话说了，这么重要的会议，好歹得图文并茂吧。”
没想到最后就是那张“低头照”闯了祸。
第二天我没什么采访，还在睡梦中，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不用说，又是刘文统在练狮子吼：“路小丙，马上赶到报社，昨天的报道出事了。”
我胡乱梳了下头就赶了过去，小李子这家伙还不忘向我扮鬼脸：“路小丙同学，老刘貌似很生气，你可得当心点啊。”
此时的刘文统，正在对着老何扮咆哮教主，手指就快戳到人老何鼻子上了。
我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刘主任！”
文统兄马上转移了战略目标，拿着一张报纸劈头盖脸地扔给我：“路小丙你是怎么监督摄影记者的？你看看这图拍的，领导低头闭眼，就好像在俯首认罪，难道你们想在老百姓面前树立一种这样的领导人形象么？”
老天爷啊，我路小丙何德何能，有资格去监督摄影记者啊？我一口气顺不过来，气得手指头都抖了起来。
还是老何仗义，挺身而出说：“主任，这都是我的责任，不关路小丙的事，要处罚就处罚我吧。”
刘文统狠狠瞪住他：“赶紧写份检查去。”
老何唯唯诺诺。
还好这时刘文统的电话响了，他一接电话，声音立马低了八度：“X主任，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惩戒，绝不姑息。”
整个一上午，我和老何都在运指如飞，心情沉重地写着检查。
中午的时候，正副主任从宣传部开会回来了，刘文统瓮声瓮气地通知老何：“检查不用写了，连陈社都被政府的人叫过去批了一顿，我们没法保你了。”
老何顿时面如死灰。我在一旁也吓得虚汗直流。
秦岚偷偷将我拉到一边说：“路小丙，这次你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不过没太大事，主要是图片的责任，连带责任不会那么重的。”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充满了忐忑。
老何当天就去人事部办理了离职手续，这位相当资深的摄影记者，在本报效力了足足有十五年，走的时候却仅仅拿了三个月的补偿金。
采访部连续送走了两位旧人，谁都难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一种悲凉的气氛在瞬间弥漫开来。
我望着老何空荡荡的桌子，忽然悲从中来，恨不得一拳打碎刘文统桌上新置的风水鱼缸。虽然我知道，做记者的一旦被扣上政治错误的高帽子，就免不了扫地出门，这事儿和刘文统没太大关系。但是细想一下，一张新闻图片要顺利见报，要经历一审二审三审的几道关卡，最后还不是上层领导拍板决定的，但凡刘文统在一审时能够认真地把把关，何至于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