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远走高飞-----小记者成长手记（11）

11，记者也分三六九等
刚实习那会儿，我以为孜孜不倦地扫街找新闻就能够成为报社的栋梁，一次发哥喝得薄醉，向我酒后吐了真言，他说，别看大家都是记者，可实际上是分成为三六九等的。三流的记者跑热线，风里来雨里去只剩两袖清风；二流的记者跑经济，红包拿到手软广告自动上门；一流的记者跑时政，跑着跑着就成了某位市领导的御用文人，转眼间就会蓝衣脱去换红袍。而我所热衷的扫街呢，如果要排座位，只能归入“不入流”一类。
可笑我当时满怀着崇高的新闻理想，对于此类酒后厥言只当是谬论，一直要到什么滋味都尝过了后，才顿悟到这原来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比什么狗屁的“铁肩担道义”之类要靠谱得多。
换线之后，我当时的感觉就像“今日始知天子之贵”的刘邦一样，初次尝到了当记者的甜头。
2005年至2006年间，广东的经济发展势头还很好，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如此太平盛世，自然需要一些文人墨客来点缀歌颂。我那会儿干的，正是此类往盛世脸上贴金的事儿。
回想起当年，我每天睡足了再起床，脚蹬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白衣飘飘、气定神闲地踱出门，或者去某个啥米诗会探探班，或者为某位文坛新秀立立传，谈笑皆文人，往来无白丁。我再也不用对着满地鲜血狂吐，更无须担心半夜被热线电话吵醒，翻身农奴终于可以把歌唱了。
文化线是游离于三流与二流之间的线，饭局是吃不完的，红包是基本没有的，但胜在清闲自在，还可以趁机看看画展听听音乐会，进行一番艺术薰陶。加上那时候记者的地位还挺高，文人们虽说酸点，但礼数周到，自从跑上这根线后，在当地的文人圈里，我就从“小丙”摇身一变成了“叶老师”。
汤卓尔比我聪明，当我还沉迷于扫街的时候，人家已开始往一流记者的正道上靠，凭着她响当当的名校身份以及笔底下的三板斧，很快混成了时政组的新秀。小汤同学的偶像是凤凰卫视的吴小莉，为此她雍容含蓄慎言危行，时刻准备着将来会被某个政坛大人物赏识。当然，在这种小地方，对话朱镕基的机会基本上很小。
不过我也有优势，那就是陆峰对我的赏识，凡是重大采访，我必然是他钦点的人选之一，凡有系列策划，我总是第一个打头炮的，写出的稿子基本上会被当做范本。连发哥都酸溜溜地调侃我说：“路小丙啊，你真是名符其实的红人啊。”
我笑笑，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以我的才华，是对得起陆峰的重用的。倒霉的时候才知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2006年一个暖洋洋的春日，我们报社的同事相约去南海某个小镇采风，陆峰自然也在同行之列。
那是个典型的岭南水乡小镇。一条河涌在村边悠悠流过，两岸巨榕相接，形如凉棚。旁边立着几棵笔直的树，满树红硕的花朵，那样肆无忌惮地美艳着。看来岭南果然多奇树。
“真是灼灼其华。”我惊叹。
“这是木棉。”不知什么时候，同事们都三五成群地走散了，离我不远处的，居然是陆峰。
“真美，美得像沉重的叹息。”我一时异想天开起来：“张无忌初见赵敏时，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
“比喻得很形象，那周芷若像什么？”陆峰居然顺着我的话往下讲。
我想了想说：“老金说她秀若芝兰，应该是空谷幽兰一型的吧。”
陆峰问：“那你呢？”
我低头不语。
陆峰说：“你像水仙。”
我不服气：“批评我自恋么？”
陆峰深深地望我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迷离：“不，你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外面这个世界有点格格不入。”
我咬住嘴唇，感觉到脸慢慢在发烧。
这时候河涌上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远远望去，只见河涌上飘过了一叶小舟，划船的女子头戴斗笠，手持船桨，阳光洒下来，随着船桨的摇摆，和她的歌声一起在河面上跳舞。
我听不懂歌词，只觉得曲韵缠绵，在这暖洋洋的春日听来，这舒缓的歌声足以让人的四肢百骸都一起消融。
“真好听。”
“这是疍家人的水上情歌，以前的疍家人是不能上岸的，吃在船上，住在船上，遇上中意的人，就通过唱歌来传情。”陆峰诲人不倦。
“可惜听不懂，不知道他们唱些什么。”我十分遗憾。
陆峰认真地给我翻译了一遍：“你是钓鱼仔还是钓鱼郎？我问你手执鱼丝有几十多壬长？有几多十壬在海底？有几多十壬在手上？还重有几多十壬在船上？”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和人搭讪的情歌，兴许，这个疍家女在暗恋那个钓鱼郎吧。”
“暗恋？”
“她喜欢他，却不敢表白，只好借故问他手中的鱼丝有多长，好引起他的注意。”不知怎么的，我说着说着竟然有点心酸了，我是在说疍家女，还是在说自己呢？
还好陆峰没有看出我的心事，而是两眼放光地跟我说：“路小丙，不如写写水上情歌吧，我想肯定有很多人会感兴趣，老年人会勾起旧日记忆，年轻人也会借此怀怀旧，每个人都有过偷偷中意一个人的感觉。”
“好吧，请问中意是什么意思？”我怏怏地答，感觉满嘴都要冒酸水了。陆峰啊陆峰，你平常那样英明神武，为什么在一个暗恋你的女孩子面前，却和那个传说中的钓鱼郎一样迟钝呢？
“你连中意是什么都不知道？”陆峰惊讶地问：“你一句白话都听不懂么？”
我沮丧地点头，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和疍家女一样，用拉拉杂杂的话来掩饰真心罢了。
“初来乍到是这样的，我刚来这里时，觉得岭南真是鸟语花香啊，听了十年，现在看本港台都不用看字幕了。”陆峰是厦门人，我喜欢他软糯的闽南口音。
“我语言天赋很差。”
“你很聪明，只要你不抗拒，学什么都很快的。”
我用沉默来抗拒他的敏锐。
陆峰也不再说什么，我们沿着河涌慢悠悠往集合地走，谁也不曾开口再说一句话。
有摄影记者拍了很多木棉盛开的照片，同事们纷纷称赞说，好美的木棉。
“像沉重的叹息。”陆峰低声感叹。
这是我才能听懂的语言，属于我和他之间的语言密码。我闻声望向他，正好接触到他灼灼的目光，顿时全身一烫，像有电流通过。一堆人在笑着闹着，而此刻，所有的人声都已退去，整个天地，似乎只剩下我和他。
正当我在为这种不能说的情感焦灼时，米娜却干脆利落地开始了她的新恋情。
说起来还是我间接牵的线，那次我力图帮小阳一把无果后，就打起了米娜的主意，想让她帮忙去忽悠某个有钱的客户，给小阳母子一点帮助。
米娜的本事果然不是盖的，凭着她的舌灿莲花，很快忽悠了一个乐善好施的有钱人来，此君姓王，人称王公子，其父是顺德一带有名的家具老板。
富二代王公子曾经远赴北美留学，也算喝过几年洋墨水，和某些暴发户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认为做善事是最实惠、最有效的广告方式，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米娜的请求。
王公子没有像电视中那些大老板一样，签张支票交给小阳后就撒手不管，而是很有技巧地承诺，每年给予小阳一定的帮助，直到他大学毕业为止。当然，如此高明的技巧自然是背后有高人在策划的，这个高人，当然就是米娜。
就这样，王公子从指缝间漏了一点油水出来，就彻底收服了米娜的心。我曾经毫不留情地嘲笑过她拜金，不料米娜回我说：“我要真拜金，我就直接搞定他老爸去了。出来混，总要讲点感情的嘛。”
我很想问问她，那么对小李子呢，就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么？米娜移情别恋后，小李子可怜巴巴地向我诉过苦，两月下来，这小伙子原本中秋月似的一张圆脸，都瘦成了上弦月。
“米娜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前一阵子，还和我一起去看房子呢。”失恋让小李子成了祥林嫂二号，反反复复念叨地就是米娜变心这回事。
我如何能够告诉他，就是因为看房刺激了米娜，所以才毅然决然地抛下他而去。我只有安慰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本报找。”
没想到小李子还挺执着：“我相信，我才是能给米娜幸福的那个人，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好吧，我相信这世上你小李子最爱她。可是，当我随米娜去王公子家的效区别墅做客时，享受了一通私人游泳池、露天烧烤台和日本进口家庭影院后，也不禁感同身受地想，如果是我，是不是也宁愿在豪宅里哭，也不愿呆在蜗居里傻乐呢？
有时候爱情给人带来的幸福感确实还不如一套房子，米娜的选择也许是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