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远走高飞----小记者成长手记（10）

10、我要换线
米娜去了广告部后，我感觉孤单了很多。报纸仍在出，工作仍在进行，我依然勤奋上进犹如铁姑娘，但每次接到一个猛料时，我总是习惯性地回头叫一声：“米娜！”发现没有人回应时，心里就会冒出一丝失落。我素来怯弱，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乡，米娜曾经一度是我的主心骨，失去了依傍，不安感总会伴随我很长一段时间。
算起来从实习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跑突发，也就是所谓的热线新闻，也曾写出一些非常吸引眼球的重大突发事件，但更多的，不是邻里不和之类的鸡毛蒜皮，就是车祸凶案之类的鲜血淋漓。这样日复一日的干下去，我觉得自己快要从一个喜欢小情小调的文艺女青年，堕落成一个热衷于鸡飞狗跳的市井大妈了。
有次出去采访一宗车祸，我坐公交车赶到事发现场时，法医刚刚赶到，我凑过去做笔录时，看见一个法医正在把死者流出肚腹的肠子往里塞，刚塞进去，那肠子又滑了出来，完全袒露在外面，触目惊心。
我再也忍不住，跑到马路边上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同行的摄影记者老何走过来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小姑娘，真难为你了，这种场面确实够血腥的。”
这句话激发出了我隐藏的满腹委屈，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窝，为了掩饰，赶紧掉过了头去。
不料老何接着说：“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啊。我哭笑不得。
那时候坚持跑突发，还有一个原因，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当时那是天真不懂事，误以为记者真像传说中的，能够“铁肩担道义、妙手著人情”，可以帮到一些诸如老黄妻子那样的可怜老百姓。但后来陆续发生了一些事，打消了我这个愚蠢的念头。
有天我忘了拿钥匙，只好跑去小安学校找她。赶到学校时，小安正在上课，我在窗外看见，那些半大孩子有的在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有的趴在桌子上睡觉，有的偷偷在看漫画书，没几个在专心听课的。那场面，简直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普天同庆！环境如此恶劣，小安居然还若无其事地讲她的课，我哑然失笑之余，不禁对她强大的内心世界大为佩服。
等小安上完课我们一起回家，路上我问她：“你们班的纪律好像不太好啊。”
小安苦笑：“可能我威信不够，学生向来不怎么怕我，不过这个班特别恶劣。”说到原因，小安将此归咎到，班上转来了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叫小阳，父亲去世，母亲失业，是出了名的刺儿头，自从小阳一来，就班风日下。
“有爹生没娘教啊。”小安说，最让老师们头疼的，就是来自单亲家庭的这些孩子们。
我心里一酸，小安啊小安，这种感受我很能理解。
和小安聊了一阵，我突然很想深入了解一下小阳的情况，直觉告诉我，这背后还有故事可挖掘。
第二天，借家访为名，我尾随小安去探访了小阳家。跟着小阳回家后，我和小安都吓了一跳，那是一栋很旧很旧的老建筑，墙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在楼下走时，我感觉到有灰土簌簌地落下来，很明显是座危房了。
小阳家住在二楼，拿钥匙打开门，一个面如白纸的女人颤巍巍地从床上支愣起身体来：“小阳，是老师来家访了么？”
屋子里又潮又暗，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小阳妈招呼我们坐，可环顾四周，实在是没什么可坐的地方。小阳放下书包，就开始张罗着给妈妈做饭煎药。原来小阳爸去世时小阳还只有八岁，小阳妈又不幸患了慢性肾炎，长期卧病在床，母子两人相依为命，除了亲戚救济外，就靠吃低保。
角落里放着一堆矿泉水瓶，小阳妈悄悄告诉我们：“这是小阳捡的，能够换点生活费。”
小阳从厨房里冲出来，涨红脸喊了声“妈”！意思是叫她母亲别诉苦。
谁能想到，在学校飞扬跋扈的小霸王，背后居然隐藏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经历？
家访回来，我和小安心情都很沉重。小安为自己对学生的缺乏了解而深深愧疚，决定把小阳的情况报告给学校领导，希望能为他争取到一些助学金。我则希望，能用手中的这支笔，使小阳和妈妈的境遇能得到一点点改善。
不料稿子写出来后，居然被扣下来了。
我满腹委屈地跑去找陆峰，开门见山地问：“陆总，为什么要扣我的稿子呢？”
陆峰抛过来一句冷冰冰的话：“怎么了路小丙，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么？”言下之意，你以为你是谁啊，跟领导怎么说话的？
我更委屈了，咬住嘴唇努力克制着，好让眼泪不掉下来。
“你这篇稿子写得太主观了，做记者不能感情用事。”见我快哭了，陆峰的口气柔和了不少：“我们做报纸是做新闻的，而这种事例太多了，已经谈不上什么新闻价值。”
我可怜巴巴地看向他：“我只是想帮帮他。”
“我们能够帮多少呢，说残酷一点，记者的职责并不是锄强扶弱，你明白吗？”
我第一次感到了记者的无力，但还是争辩说：“是不是真的做好记者的本职工作就是一个好记者了，还是应该多一些人文关怀，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温暖？”
陆峰看着我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了，他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那个动作，就像一个父亲对着初入人世的女儿无声地说：“你这个傻孩子啊。”
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无力感刹那间攫取了我的心身，我深深地感觉到，我不能帮助到任何人，于是我提出来：“我想换线。”
陆峰沉吟了一会儿说：“根据我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你文笔好，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先试着写写文化类的新闻。”说到这，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这种气质的女孩子，确实不太适合跑热线。”
我顿时被这句话击中，直到走出他的办公室时还有点晕乎乎的，他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便将工作上遇到的挫败感差不多抵消殆尽。对于我这样的女人，一己情欲的分量似乎要远远重过对民生疾苦的关注。
接到张家明的电话时，我正准备去小安学校问问情况，打算按照惯例推掉他的约会。
“今天我生日。”张家明抢先说。
“嗯，让我想想，送你什么生日礼物好。”这阵子我没少白吃白喝他的，再没心肝也得投桃报李一回。
半小时后，我们在新华广场碰面。张家明着实打扮了一番，雪白的衬衣配上流行的黑边眼镜，小伙子看上去还挺精神的。
“家明，不错嘛，听说你升职了，成经理了吧？”我打趣他，心想企业里面升级就是快。
“经理助理。”张家明沉稳地更正。
“好吧好吧，未来的经理。”我灵机一动：“做为一个有品味的职场精英，我知道送你什么礼物了。”
我拉着张家明来到专营香水的柜台，化妆小姐笑吟吟地摆出一列小瓶，各种品牌都有，晶莹剔透的瓶子透出幽幽香氛。
“这个不错。”张家明喜欢CK那种优雅的清香。
“太女性化。”我扭开香水瓶盖，闻闻这瓶，摇摇头，闻闻那瓶，又摇摇头。
“小姐试试这款，很适合成功男士用。”化妆小姐拿出一个貌似很华贵的瓶子。
拧开瓶盖一闻，那股熟悉的香味瞬间在我的鼻端飘溢，前味是檀香的浓郁，细细闻来，还微带着一股松木的淡淡清芬。果然如化妆小姐所说，霸道而具有诱惑力的气质，不愧为王者之香。
“就要这个了，包起来。”我补充说：“给我两瓶。”
“两瓶？我用不了那么多吧。”张家明说。
“一瓶送你，一瓶自用。”我心情大好地掏出了信用卡。
“你用男士香水？”
“不行么？”在张家明面前，我总是这么自信满满，而到了陆峰面前，却常常自觉低到了尘埃里。
“当然没问题。”张家明看着我说：“路小丙，你真特别。”
在他眼中，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女生。正如在我眼中，陆峰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所谓的特别，只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一旦失去仰慕的眼光，其实我们都只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
那晚我和张家明一起吃了饭又一起唱了K，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虽然开心的理由各有不同。
晚上冲完凉后，我在宽大的浴巾上喷了一点香水，然后将它围在身上沉沉睡去。睡梦中，包裹着我的浴巾似乎换成了一个男人的怀抱，这怀抱隐隐散发着YSL的浓郁芬芳。
我愿呆在这芬芳国度，沉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