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远走高飞-----小记者成长手记（6）

6，你被留用了
六月初的一天，林主任对我说，陆总有事找我。
从他一脸如常的微笑中，我辨别不出这个事是好是坏。两个多月的实习是否能换回一个offer，我心中实在也没有底。
坐电梯去陆峰所在的那层楼，小小的电梯间里，我似乎能够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门。
“进来！”
我推开门，陆峰正坐在椅子上接电话，用眼神示意我先坐下。
这个电话貌似无比漫长，我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心急如焚，看见面前的茶几上有本书，就顺手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好不容易漫长的电话结束了，陆峰点起一枝烟问我：“不介意？”
就算我心底再不喜欢闻二手烟味，也只得点头：“不介意。”
陆峰吐出一口烟：“说说你这两个月来的体会吧。”
我努力装做镇定自若的样子，开始长篇陈辞，从祖庙路口扫街开始，一直说到对救人事件的处理，既突出了我对媒体事业的热爱，又不忘强调我已经能独当一面的能力。
陆峰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我看，目光灼灼，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
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得把目光聚集在他手指的烟上，我看着那烟灰越来越长，但是他并没有再多抽一口，甚至没有掸一下烟灰。
长篇陈辞总算完毕了。
我望向陆峰。
“说完了？”
“说完了。”
“我想问问你，请问你知道楼下那个保安姓什么吗？”
额滴神！这算神马问题？我每天辛苦写稿，哪有闲情去理会保安大叔姓甚名谁，何况他又不是什么无敌帅哥！
一念至此，我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道。”
这个答案好像早在陆峰预料之中，于是他又抛出了一个更具杀伤力的问题：“关于救人英雄那个稿件，刚刚有人打电话给我，说记者报道有失实之处，死者生前是否会游泳值得存疑。”
我气血往上冲：“这是有人在瞎说，陆总您别信他的。”
“好了。”陆峰按熄了烟：“这个问题我已经处理好了。”
我大松了一口气。
陆峰收敛了笑容：“现在我要说的是，实习期间你表现十分出色，如果你愿意，完全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记者，所以，你被留用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否真正适合做这一行？”
“你被留用了”五个字一下子击中了我，对于那后半句话我压根没仔细听，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陆总，我会努力的！”
那天陆峰心情不错，见茶几上的那本书被我翻动了，于是多问了一句：“你平常很爱看武侠么？”
我这才注意到，那本小册子书名《吴蔼仪论金庸》，标题还是繁体字，看来是港版书。
“是啊，八岁就开始看金庸古龙了。”我心情大好。
“实在看不出来，小姑娘长得倒挺乖巧的。小时候我爸老看武侠小说，我也跟着偷偷地看。”
“呵呵，我十几岁才开始看的。”我实在不想提到和父亲有关的事。
“这本书喜欢的话拿去看看吧。”陆峰开了尊口。
我拿着那本书，感激涕零地出去了。
见我下楼了，汤卓尔和米娜齐齐扑上来，连声追问“怎么样”，我力图淡定地表述了事实，并不断告诉自己“要矜持，不要得意忘形”。
两位姑娘艳羡不已，不过还好，很快她们相继被召见，并毫无疑问地收到了一句“你被留用了”。只是据米娜所言，陆峰并没有问她诸如保安姓甚名谁的无厘头问题，我心中除了忐忑，还有一丝隐约的欣喜，这是否意味着，陆峰对我另眼相看呢？
晚上采访部为庆祝招入三个猛将（林主任语），特意在海鲜大酒楼摆酒庆贺，这是我第一次喝红酒吃鲍鱼，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觥筹交错，感觉记者的生活真是挺光鲜挺上流社会的。谁能料想到，不过是数年之后，我宁愿吃一个十块钱的盒饭，也不愿去出席类似的任何饭局。
散席后，我们三个喝得都有点高了，可还有点没有尽兴。我提议找个地方继续喝，米娜积极响应：“好，咱们去高基街！”出乎意料的是，汤卓尔居然也没有反对。
这时候我手机响了，我对着电话大声说：“你好？”
“路小丙你好，我是张家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张家明？”
“大二的时候，我还替你冒名顶替过呢。”对方说。
我想起来了，张家明和我同级，大二时我们曾经一起上过思政课，他就坐我旁边，那时我总逃课，老师点名的时候，通常只有请张家明冒名顶替。有次思政老太太随机点名，先点了“路小丙”的名，我恰好不在，张家明硬着头皮站起来喊了声“到”，老太太倒是没计较路小丙是男是女，跟着继续点名：“张家明，张家明，请问张家明到了吗？”
张家明出于义气只好装傻，死撑着不吭声。没想到他后头一哥们在沉睡中被老太太的高呼声唤醒，听见有人在叫“张家明”，立马愣头愣脑地大声说：“张家明，老师叫你呢！”全场哄堂大笑，张家明在一片笑声中无比尴尬地站了起来，气得思政老师内伤无比。最后的结果是，那年的思政，我和张家明通通补考了一次才过关。
如此患难之交，后来竟慢慢疏远了。
我连忙装作无比亲热地说：“哦，原来是你啊，你在哪啊？”
“我在X城。”原来在一个地方啊。
“那一起去高基街吃夜宵去，我请！”
“好的。”
十五分钟后，我和张家明久别重逢，很久未见，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衣，眼神清澈，笑容温和，和这乌七八糟的烧烤摊以及划拳吵闹的人群，显得要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他乡遇故知，我格外兴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姑娘我就要在这个城市扎根了。”
张家明不温不火地笑着：“上大学那时，你就说过想做记者啊，恭喜你梦想成真。”
我开心之极，拖着米娜的手去点东西吃，生蠔啊秋刀鱼啊羊肉串啊，点了一大堆，还要了八瓶哈啤。
“一人两瓶，喝不了打包啊。”我不由分说地给四个杯子倒满酒。
“我看你原本就有点醉了，不如我喝三瓶，你喝一瓶吧。”张家明笑眯眯的。
“那可不成。”我瞪他一眼，号召大家干杯。
结果我和米娜的杯子空了，张家明喝了一小半，汤卓尔面前的酒基本上就是满的。
我和米娜正在兴头上，懒得去理这两个不干脆的人，干脆将他们撂在一边，自顾自地玩骰子喝酒。斯斯文文的张家明，只好和斯斯文文的汤卓尔有一句没一句地扯淡，说些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鬼话。
酒过三巡，夏日的凉风吹过，油烟滚滚中传来卖唱女动人的歌声，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啊。可惜乐极生悲，不知是不是卖唱女的歌声过分嘹亮，突然间楼上的一扇窗户打开了，有人大吼一句：“夜夜这么闹腾还让不让人睡啊！”
紧接着一个酒瓶掉了下来，准确无比地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当的一声，石破天惊，瓶碟俱碎。还好张家明眼疾手快，伸手将我拉在了一边，不然的话，那玻璃渣子就说不定跳我眼睛里头去了。
“你没事吧？”我们四个人互相确定了一遍。
“没事，话说回来，半夜卖露天烧烤确实还挺扰民的。”我扫了扫衣服上的玻璃渣子，压低声音问在座诸位：“难道你们没发现这里面有什么新闻么？”
张家明莫明其妙，汤卓尔不为所动，还是米娜机灵，马上和我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色：“是个猛料，值得好好跟跟。”
汤卓尔气得顿足：“你们真是走火入魔了。”
入魔就入魔吧，我为新闻入魔我光荣。
本来说我请客，可张家明执意买了单，还打车将我们两个九分醉的妞和一个七分醉的妞送回了宿舍。
进屋前，我才想起来问他：“张家明，都快拿毕业证书了，你不在学校和同学们叙旧跑这来玩干嘛？”
“我来面试的。”
“什么单位？”
“美X公司。”
这公司的名头现在听起来如雷贯耳，那会儿也就麻麻地。
我就没再追问下去了，只是临睡时忽然想起，听同学说张家明早考取了湖南一家省直单位的公务员，莫非他不爱当官只爱发财，所以才南下淘金来了？
头痛欲裂，我没多想就睡了。
这事的后续是，我和米娜真整了一个关于露天烤烤扰民的系列报道，并且还引起了城管部门的高度重视，城管邀我们一起去执法的时候，小摊贩们闻风丧胆，卖烧烤的桌子炉子收拾得一干二净。
“我们真能干啊，吃烧烤都能吃出好新闻来。”米娜又得瑟了。
我点头称是，暗想，记者的能量真是大，既能锄强扶弱，又能安民整治。
一个月后，那些被查封的烧烤档又重出江湖了，高基街上依然是十里油烟十里歌。
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回家向我妈报喜去了，这档子事是后来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