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十岁

1934年的中国，是什么模样？从历史书上，从电视电影中得以窥见一二。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山野村民，那会的日子都并不顺心。
这一年的夏天，奶奶满十岁了。
那会的山坡上，开满了不知名的红色小花。一簇一簇的，远远看去，像是天边的晚霞。奶奶赶着自家的那头牛，往回家的方向走。十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今天是她十岁的生日。早上赶着牛出门时喝了一碗粥——零星可见的几颗米，剩下的是和奶奶面色一样枯黄的番薯。农家贫困，过春节也难得有顿饱饭吃。番薯成了人民最常见的主粮。阿爸说，等晚上回去会给我煮个鸡蛋吃。奶奶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离家却还有好几里的路。为了让牛吃到较为嫩绿的草，阿爸就让奶奶每天都去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相对少一些，放出来的牛和羊也就少了些。只是太过远，每天都要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可是奶奶没有任何不满，这牛可是全家唯一的财产。过年能不能吃上白花花的米饭可就全靠它了。
天色慢慢地变黑了，远处有了微弱的灯光。天上的星星探出了头，和奶奶作伴，一起回家。
鸡蛋煮好了吗？阿爸不会不记得了吧？都怪阿妈，这么早走！
阿妈，你也在天上吗？还是在山坡上睡觉？奶奶看看身边的黄土堆，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不，我不能哭。我是大姐，还要照顾好妹妹。妹妹，你还好吗？有没有饭吃？他们对你好不好？上次阿爸去看你，回来后自己坐在天井里不说话。是不是他们打你了？妹妹，别怕，等姐姐再长大一点，我能干活赚钱了，我就和阿爸一起把你接回来……
奶奶自己和自己说着话，慢慢地也就忘记自己肚子饿了，慢慢的，也就到家了。
家里黑漆漆的一片，阿爸还没回来呢……
奶奶不禁叹了口气。把牛拴好，推开门，点了盏煤油灯。屋里瞬间变得温暖起来。一堆小虫子绕着灯飞来飞去，分不清是蚊子还是飞虫。奶奶提着煤油灯，走进厨房，把灯放在桌子上。揭开角落里盖在番薯堆上面的破布，拿了三四根，摇了桶井水，洗了起来……
满天的星光，静悄悄的。和这座山村一起，沉默着。
上海，1934年的上海，繁华一片。这个夏天很热很热，雨水难得一见。外婆家住在露香园路一带，具体哪里，外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知道那里种了好多的水蜜桃。桃子成熟的时候，外婆常常吃撑。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呀！
外婆坐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捧着一本书看。张妈拿着一杯橙汁过来。外婆笑笑，拉了拉张妈那厚实温暖的手。外婆从记事起就由张妈带，一个来自外婆爸爸安微老家的远方亲戚。听说她的男人死了，又没有小孩，家里又穷，后来拖了人说事，便来了外婆家，一直做到现在。张妈比外婆的妈妈老了很多，似乎和隔壁的王奶奶差不多大。可是谁知道呢？妈妈的脸上总是涂了一层白白的粉，还要嘴唇上像血一样的口红。
上个月过生日那天，外婆收到她妈妈的礼物正是一盒唇膏。打开闻，像玫瑰的香气。妈妈笑着说，十岁了，该学会打扮了。
这是口红，早上起来洗漱后用指尖勾一点，轻轻地抹在嘴唇上，再上下唇呡一下。看，像这样……
妈妈拿起那盒东西，抹在她本已鲜红的唇上。外婆只觉得不好看，却也乖乖地收起来。回头妈妈出去打牌了，外婆向张妈抱怨:我前些天说的明明是一件带蕾丝的白色裙子，妈妈她怎么给我这个？！我不要！
张妈笑笑的，说，我的小祖宗，裙子什么时候没有呀？赶明天你再和太太撒撒娇不就有了？这可是不常有的呢！
你要吗？给你好不好，张妈妈？给你吧，我不要！
后来张妈遭了妈妈一顿好骂。大概妈妈觉得张妈是下人，不能乱用主人的东西。即便那是我不要的，硬塞给张妈的。那天夜里我抱着暗自哭泣的张妈妈，就像以往张妈妈抱着生病的我那样。我哼着她给我唱的歌，轻拍着她的后背。那一刻，我似乎已经长大，不再十个十岁需要保姆的小孩。只是，我依旧不喜欢涂口红。我不像成为妈妈那样的人。
外婆说，她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再闹着张妈给她讲故事，不再闹着要吃街口那家店的饼干。她常常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要不看书，要不就看张妈洗衣服收拾房间、和厨房的李妈说话、和倒茶水的小云说笑。
时间能不能过得快点呢？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和林叔叔家的梅姐姐那般，出去工作，赚钱。这样，就可以给张妈买口红买新衣服了。我自己赚的钱，妈妈是不能管我怎么花的。外婆这样想着。太阳下去了，地板还是很热。院子里的花草像焉了一样低头丧气。
“张妈，你也不管管小姐！这么毒的日头你让她在院子里看书？不怕晒坏了？眼睛也要瞎咯！！”妈妈的声音传过来，一阵燥热涌上。
……
长大吧，快点长大吧。就不会像个无助的小女孩，可以改变很多的事情，可以保护很多想要保护的人。
1934年的夏天，有两个小女孩，都有着同样的愿望。
可是长大后，真的就如梦想的那般自在美好吗？她们还一无所知。
就伴着这满天的星光，做一个甜美的梦吧。那些烦恼，那些不确定，等梦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