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爱我
从小我就是个比较自卑又敏感的姑娘,究其原因,我想有一部分和我父亲脱不了关系。 我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不善表达,不是说他不开玩笑,他也爱开玩笑,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很严肃的。记得小时候的我总爱黏着他,总爱跟着他去他朋友家。夜深,我闹着要回家,父亲总是一边说好好好,一边又继续聊天……我渐渐抵不住睡意,爸爸这时就抱着我,父亲和朋友说话的声音透过他的臂膀传入我耳中,就像摇篮曲(尽管小时候的我从来没听过),我渐渐睡去......说来奇怪,听着他的声音我总是很快就能睡着,从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如此。他说小时候的我太爱哭了,不招人喜欢,但有一点非常好,他一抱我我就很快睡着了。我还记得我和我哥一人吊着父亲的一只手臂,他就这样将我们两个人一起举起来,我俩乐呵呵的,那时的他既强壮又伟岸;我还记得他带我们去玩,路上给我们买饮料喝,哥哥要了在当时还很稀奇的可乐,我只要了农夫山泉。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那时我觉得矿泉水就是最好喝的饮料。从没出过远门的我,一路上风景美不美不知道,只知道原来晕车这么难受。 父亲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从不会说“我的宝贝”,“我爱你”,“我想你”诸如此类表达感情的话,也不会说“真棒”,“真聪明”,”太厉害了”这类表扬鼓励的话。他只会在我评上优秀学生的时候,许诺给我一个礼物;他只会和我妈争辩我身上的优点像他,缺点像我妈;他只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放下工作陪我挂几个小时的水;他只会在我打电话给妈妈的时候,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在一旁插几句话,于是妈妈就会说“和你爸爸说说吧”;他只会通过我妈妈间接传达对我的关心;他只会送我出远门的时候,提着我的行李,说:“怎么这么重?” 他是个说话很“毒”的人。我经常被我爸气哭。他就是传统的中国式父亲,说不出动情的话,总是将大道理挂在嘴边。在我分不清什么是螺丝刀,什么是钳子的时候,他会说:“这都不知道,你读的书读到哪里去了,就是笨!”他对我的口头禅——“差不多”——进行批评的时候是这样的:“什么都是差不多!好就是好,是就是,说话要确切,以后你出了社会......”。 又比如,“来了客人,你不要只光顾着看电视,也要听下我们在聊些什么,你以后出了社会......”;“看电视不要笑,跟个傻子似的(严肃脸)”;“要努力!要是考不上大学,你想想你能做什么,只能做园工,园工是做什么的?不用脑子......”,诸如此类,但这些应该是程度比较轻的。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能把那些很伤心的往事忘掉,等回忆起来,只记得他伤我心了,可是具体什么事我就都忘了。说来也奇怪,我的记忆的起点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的,大概是7岁吧,7岁以前没有一点记忆,就跟失忆了似的。我每每跟我朋友说起这事,他们都说,那我小时候应该过的很快乐吧。怎么讲,就像我父亲的“刻薄”一样,我记得被伤害的感觉,但是不记得缘由,这大概也是一种幸运吧。 父亲在和妈妈结婚前就遭遇了一次劫难。他那时是做木工,家里放着划木头的机器。木头从这边过,经过高速运转的齿轮,再从那边出来变成两半,就这样把木头划得整齐漂亮。爸爸的右手指就被这机器切断的。拇指还是完整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被切了一截。我从来没觉得我父亲的右手难看过,但父亲总是习惯将右手握成拳头,在他写字的时候,和人攀谈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都尽力隐藏着。我鲜少听他说过他的断指,仅有的几次,他也表现得事过境迁,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肯定早就放下了,况且生活由不得矫情,容不下软弱,因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我每当想到他的手指,我都觉得我父亲是个很坚强很坚强的人。我很难想象他度过了怎样的一段艰难的日子,他是怎样挺过别人异样的眼神,他是怎样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我只是怨恨为什么那时我那么小,小到根本不知道我的父母的艰难,小到根本不可能安慰我的父母,小到还得让他们照顾我。 因为一直很难从父亲那得到赞许和认同,所以我自卑又不自信。得到荣誉不会在他们面前炫耀,而是在抽屉里蒙尘。做什么事总会怀疑自己能不能成功。买新衣服了总要过几天再穿,即使穿上后也总是在意别人的眼光。而我又慢慢地越来越像他,经常无意间摆严肃脸,话不多,羞于表露感情,内心却极重情,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重视和朋友的友谊,以诚待人,与人为善。 爱人而人不知是一场悲剧,幸好,我知道他爱我。 我爱他,正如他爱我一样地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