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中的漫游者

                
                
        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用博学而优雅蕴籍的笔触勾勒出一个“都市中的波希米亚人”的意象，伴以巴黎的拱门街、林荫大道、商品、店铺、人群、妓女、醉汉等，散发出浓郁的哲性诗意。现代都市某一族群的生活状态，于此中可以寻到最早的源头。孙甘露的长篇小说《呼吸》给出我们一个中国版的“都市波希米亚人”形象。主人公罗克，职业是美工——但很少上班，慵懒而忧郁，用一个老太太的目光看，“这个无精打采怪里怪气的年轻人头发在额前晃来晃去，一副来路不明的鬼模样”。他的生活洋溢着小布尔乔亚气息，寻求一种雅致的懒散。他如一个都市中的漫游者，游走于几个职业各异、性格各异的女性之间。
    《呼吸》这部小说有着一个自足的空间，它的自足象征着罗克这个都市漫游者性格方式的内敛。罗克游走于城市之中，周旋于女人之间，浑身发散着一股懒洋洋的波希米亚人气息。他并不是一个物欲的人，他追求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维持与情人们的生活的，作者显然也无意告诉我们。他过的是一种悠闲的小布尔乔亚的生活，而且是漫游状态的布尔乔亚。作者并不注重作品周遭景物的描写，他用优雅的已近泛滥的语言刻录着小说人物的感觉和潜意识。罗克的漫游并未带来似乎理所当然的移步换景，随之移动的却是他漫无边际的遐想、回忆和哲思。从这种意义上说，罗克更像一个诗人。
    这部小说的格调是特异的，它更像是咖啡屋的娓娓长谈，充溢着浓浓的布尔乔亚和波希米亚情味，暗合“布波族”时尚。“布波族”是近几年来流行于国际间的一股社会思潮。它的出现标志着在物质富足的社会中，中产阶级已不安于对经济领域的支配权，又扩展至对文化意识形态领域的一种欲望。
    欲望在“布波族”这一群落中是一种潜在的意识，姿态的优雅、口吻的温婉是其显在的标志。《呼吸》正是如此的格调，小说中出现的诸位女性虽然职业、性格各异，但她们气质深处都蕴涵着一种颓废的美，这一点正与罗克相合。对往事缅怀或挥手的姿态如风中的落叶，金黄色，优雅而无奈，还带有一种满不在乎的潇洒。酒吧的闲谈，相对而坐，如清晨露珠的情态，清凉而散漫。
    对某种生活状态的认同与追求，是一个阶层、一个族群存在的标志。罗克的在都市中“漫游”是一种姿态，更是一种个体生活的实质。都市中的喧嚣与孤寂，偶遇与离散，欣悦与哀伤，憧憬与幻灭，使个人的遭际充溢着吊诡的意味。对生活的期盼、焦虑和无奈，延续着缓慢的时间流程。波希米亚人存在于都市中，也使这喧嚣的空间增添了别样的情调。
    从小说的片言只语，可以看出故事的场景是以上海为蓝本的。但作者并不强调，而且在行文中还有意无意地模糊。在“现代性”这一问题的探讨纷繁复杂的今天，这样一部小说的身影不免暧昧。它的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汇入现代都市洪流中的城市，这种适应的宽泛性使小说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无可奈何地退出舞台。
    孙甘露的小说语言在中国文坛是出名的难读，在中短篇小说《访问梦境》、《信使之函》、《请女人猜谜》、《我是少年酒坛子》等作品中已发挥到极至，其语言的无所顾忌的狂欢使人似乎已看到了小说语言实验的边界。而《呼吸》因为是一部长篇小说，毕竟要顾及到故事情节的相对完整性和连续性，作者嘉年华式的语言在这里有了大大的收敛，不再肆无忌惮地进行语言之舞，这也就让我们读者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了。而适当地欣赏一下孙甘露的诗化句子，可以让我们对汉语的柔韧性和弹性有一个见仁见智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