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

去年九月份，第一次去看顾笃璜老先生，当时是为了拍片子。片子拍得很糟糕，一是因为没有细细做功课，二是因为顾老不愿意接受拍摄。他说：我的话不适合在媒体上放，你们听听就好。之后很想再去，但由于自己的懒和忙，又搁置了。今年二月，再次忝着脸过去，心里很是慌张。
早9点，到达网师园附近的昆剧传习所，看到顾老的女儿送他过来。我们扛着机器，说明了来意，他了然，没有多问。当天有点寒，顾老戴了一个黑色的毛线帽，身上是一件洗旧了的棉衣，后头的帽子没理好，翻了过来。
走进昆剧传习所灯光昏暗的主厅，同事们分头寻找着外头阳光好的采访点。顾老拿了一本小册子，深深浅浅地走到院子里，交给我，说：可以先看这本书，里头有我们的一些历史。我尴尬地翻看了起来，他本已走远，又回转过来，告诉我，最后一篇有一个时间表的大错误，那位传字辈的老师没有过世，只是老年痴呆罢了。
等我翻看完毕，同事便让我去沟通，请顾老师来接受采访。正好顾老向我们走来，我不好意思地问了他。他说我们里边坐吧，先聊一聊。诚恳得让我们不忍心坚持，机器也默默地跟到了屋内。
顾老坐在上次看到的位置，杯子换了，还是一样黄橙橙的茶水，说上几句，就掀开杯盖喝两口。我不知道怎么开场，顾老闷头喝了第一口水。好在不一会儿，来了一位油头的高个子中年男子，显然已经来过多次，这次又专程来请教画画的问题。我得救了。
聊了一会儿，我的脑子稍微能运转了，也慢慢热起来。顾老聊到人生态度，他说他二十多岁就能做到不生气。问他为什么，他说可能是父亲的影响吧。举了一个例子：父亲当年曾认真帮助一位朋友出书，寻找照片资料等，那位朋友出书之后，不仅没有在书中有丝毫感谢，还寄来一本样书，要求他父亲汇去样书的银两。常人可能当场就撕破脸了，顾老的父亲却认真去邮局汇了钱。
又说到保持昆曲原生种的问题，才知道顾老是真的洋派。当年考西洋画，被戏剧专业录取了，因为可以免去学费，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这才学了话剧，又因为美术是特长，所以专供舞美。正因为在西洋艺术中傲游过，才会对昆曲的传统更加珍视。
那么，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昆曲是不是也可以做出一些改变，来适应当下的市场呢？我问。
顾老说，不能让昆曲迎合你，而应该让观众迎合昆曲，你被变种的昆曲吸引了，那么你爱上的就不是真正的它。
我又问，可是我们平时也接触不了那些很纯正的昆曲，这个未免有些两难。
他说，所以我们要认真地把原生种的传承下来。
其他也不记得聊了些什么，但真的很开心，屋内寒冷，我不停地打颤。即便这样，也还是想听，于是依依不舍地又问了一些，关于过云楼，关于从前的家庭氛围，顾老看我听得认真，也不怎么接话，所以也多说了些。
聊到中午十一点多，又听了会儿正在排练的戏，大家就准备回去了。顾老看了看那位咨询画画的老师的画作，帮他联系了一个展览，这才把传习所的几道门一一关上。
其中有一道门，上有卷起的春联，仔细一念：空传千百偈，不如吃茶去，我非常喜欢。远处，顾老正从光影之中走来，身影清晰可见，只是门缝太窄，不能完全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