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两个字故事
a. 硬币。 那天是初二的立秋。天空的云扯出几片棉絮,阳光被遮住了一些,炙热变薄。有个男生穿着蓝绿色线格的衬衫,在一片篮球背心里略有些扎眼。我坚持是因为那男生的袖口挽得太不规整的,目光才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早些时候下了雨,教室的嘈杂带着湿答答的辅音,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擦着打湿了的裤脚,没人注意溜进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身影。坐在第三组的我开始收作业,坐在身后的陆修是第一个。那个身影挨着第一组同学的桌子一个个蹭过去,胆怯又害羞地伸着手,还没我收作业的动静大。他蹭到一半颗粒无收,转头往外走。陆修没交出作业本,而是从黑得发亮的侧口袋里掏出两个硬币,说:“你帮我给他。” 然后整个人往连帽衫里蜷了一下。 我才反应过来那个身影是乞丐。 小乞丐身上的黑色运动服跟陆修常穿的那款有点像,只不过大得非常不合身。我从背后拍拍他,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纸币。 陆修给那两枚硬币乖顺地躺在我的另一个口袋里,是他触碰过的两枚硬币。我想着,不禁去摩挲硬币的边角,仿佛摩挲着他的指尖一样。那只手抛出的篮球会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中篮框,会解开每张试卷最后那道数学题,会写下笔锋清晰的字,会在梦里轻轻划过我的唇角。 要感谢的话,应该是我要感谢那个小乞丐才对吧,是因为他,才拥有了第一件曾经属于陆修的东西。 b. 衣服。 大学假期回家,我的火车路线一定会经过陆修的城市。就这样路过一次、两次、许多次,已经熟悉车站附近那座山从山脚到山顶的颜色渐变。终于有一次,找了个借口把中转站变成目的地。 过去五年,他是我梦里的常客,而梦里的一切背景没有季节也没有时间。奇怪的是,每梦一次,陆修清晰的棱角就模糊一点,慢慢褪色,融进更加模糊的背景里,只剩那一件件衣服浮在表面,成为最根深蒂固的记忆。晴天里,打篮球常穿的蓝绿色线格的衬衫,带着偶尔奢侈买下的可爱多的奶香气。雨天里,黑色的连帽衫,陆修掏出硬币的那个口袋边角黑得发亮。 这一次,陆修穿着灰色的呢子风衣,长到膝盖上几寸,下身是直男必备牛仔裤。我走在他旁边,一直给自己找着借口——得看看他能不能把我的箱子拖好,左边的太阳怎么刺眼啊必须看右边呢——才敢心安理得地偷看身边这个人。 和他的关系一直局限在“同学”这个空间里,从坐在他前面到一个教室的两边,一个城市的两头,一条铁路的两站,我们离得越来越远,我几乎没有从并肩的这个角度看过陆修。和这五年的梦里那个清瘦的少年不太一样,陆修变了,厚实了,也粗糙了。 最清晰的是,高了。这是时间具象自己的方式,身高差距从10cm到20cm,是我和陆修彼此缺席的五年时光。 那一刻的我还没有遇见的让我痛苦的深棕色棉袄,蓝白机车夹克。此刻的每一件衣服都清楚地,暂时地,和那个季节的温度、阳光,走远的背影,深深地刻进关于我爱他的记忆里。 C. 钥匙。 重逢是因为一把钥匙。房东把空屋交给我时嘱咐,一个人住,最好留一把备用的在办公室里,早晨出门万一忘拿了不用找锁匠。前一个住户也是个姑娘,开了好几次门,每次都要一百块往上。 给谁保管呢? 我站在朦朦细雨里等陆修,交给他一叠书,是上周以他的名义在图书馆借的,里面有几本压根没看。那一叠书上还有一个小东西。 “给我的?” “嗯。万一我把自己锁外面了,就来找你拿。” “为什么给我?” “你离得最近啊。” 或者说,是我搬到了离陆修最近的地方。同一个地铁站出来,第一路口向左,是我住的小区。第二个路口向右,是陆修的宿舍。 “你不担心我去你家偷点什么?” “我家没现金,只有卡,要密码的。你想知道密码吗?” “别,我帮你收好就是。” 陆修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把我刚给的那把黑色柄的串了进去,理顺,然后冲了我摇了摇。叮当叮当。他的嘴角是有了一抹笑的,虽然比这雨声还轻,我依然听见了,从12岁开始,我的每一个感官都在学习如何最佳地捕捉他的一举一动,细枝末节。 自习课跟同桌同学讨论题目,累得时候抬眼想找找轻松,故意地撞上期盼已久的陆修的目光。他也不躲开,定定看一眼,然后低了眼去继续做题,我就一厢情愿地贴上“他也许有点喜欢我”的标签。 陆修和新的前桌女生一起下棋,我又耐心地,小心翼翼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啊,再贴上一个“这也不能说明他喜欢班花啊”的标签。 这一道关于信心的加减题在心里做了十年,还有一道“他可能会喜欢我吧”的漫长证明题。 也是有和他表明过心迹的。十五岁那年的旧事了。 “你知道的吧,应该,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 “那你对我呢?” “不知道。” 于是这两道题做了十年,没有答案。 这是七年前的QQ上收到的答案。听说七年人身上的细胞会全部新生,会有不同的法答案吗。兜了一圈,和陆修又到了同一座城市里,我渐渐习惯并肩的位置,在心里重新提问。 你喜欢过我吗? 你喜欢我吗? 你会喜欢我吗? A. 时间和距离 这大概是对陆修的惩罚,惩罚他对于这个世界无知的蔑视。对时间失去概念,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没有选择,没法改变,唯一能做的,都是原始的本能的欲望和需求。 时间这件不动声色,又凿凿存在的东西,却有着影响一切的力量。应该说,是这个世界最有力量的事情。让人生,让人死,让人在生死之间经历一切。这般神圣的事,不应该是由手表,或者手机来计算的吧。 但一切却都需要用手机联系起来。 陆修和冷子夕的相识,被她不容小觑的智商和对数字痴迷的灵气俘虏,到因为无法见到她,无法控制他们的未来,仅靠一个冰冷的电子来维持这炽热的爱情。 这怎么说得通?怎么可能是真的? 陷入无尽的黑暗与深渊里。 但时间,在陆修和叶知念的时空里几乎是静止了。被陆修的眼睛俘虏了心,好像是一秒钟前的事情。她始终活在一座中间的状态里,心里有无数座城市,无数个夜晚,风哼起悲戚的歌,每一个夜晚都是逃脱不了陆修身影的歌词。人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剪辑过,只有和陆修相连的部分才闪耀着看得见的光。 世界好似有无数个平面相互重叠,面对父母时的娇宠,面对朋友时的纵容,面对陆修时的顺从,构成一个存在了二十年的叶知念。然而今天他们一起参加的却是毕业十周年聚会。 山川已经具象成类似地图上的沟壑,然而船只依然是船只的模样。 时间是最好的和事佬。那些曾经以为永远过不去的事情,竟然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简单地过去了。 但时间也不是万能药。伤口太深,愈合不了,顶多是结的痂比较硬。 那么一瞬间我会觉得,爱,就是在我极度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我想和她吃顿火锅,我想活下来。 5、火锅。 冒菜,是一个人的火锅,火锅,是一群人的冒菜。 陆修一直没有吃饱过,有那么一瞬间我会觉得,爱,就是在我极度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我想和她吃顿火锅,我想活下来。 “你的书柜……倒是挺好的。” “嗯。房东自带的。也是我最喜欢这屋子的地方。我那一箱书终于可以拿出来透透气。” “但也落灰了。” “哎?这个本子我也有的。” “啊。还给我。” “怎么了?” 突然一片枫叶落下来,还有一张复印的卷子。 6、死亡与信仰 死亡是必经之路,而信仰是一道护身符。说什么爱情是一种信仰,不过是因为想到自己爱的人,生命的力量有了具象。 如果生命有尽头,当然有,我希望那天的我是在陆修的怀里离开我所有的一切。如果是为了救他,那更是锦上添花。抱着奇幻小说在抽屉里偷看的我如是想,好像数学跟物理卷里藏着万马千军,冷不防就将把我们撕扯粉碎。 走在纽约街头的我,会害怕那些有枪的人,种族歧视的人,远离家乡千万里,心有一大半是空的,唯有温热的手机曾躺着此生最珍贵的对白。 “希望我成为你的铠甲。” “会的。那么我呢?” “你一直是。” 最终也是因为一把钥匙。 牵过他的手,拥过他的怀抱,靠过他的肩,枕过他的胳膊,亲吻过他的脸颊。已经够多了。不,简直太多了。多到15岁的叶知念都不会相信,8年后的,她身后那个骄傲又耀眼的人,会在她的面前卸下一切防备,把最脆弱的一面示于她。 有很多诺言变成了愿望,一旦说出来,再也不能实现了。 有一天我们会忘了,有那么一段日子,我听每一首歌,旋律都在哭。我喝每一口水,每一口都像泪。 8、记忆。 没有我的思想,这世界就不存在。 大概是叶知念和陆修唯一一个没有争议的念头。你我都是唯心主义者。我一直有种莫名的执念,觉得记忆是需要有人写下来的,无论有没有人看,作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找到了一个让它安安身的地方。 9、缓存 哪怕到今天,输入法还是能默认打出你的名字,不知情的朋友也总是会不经意问起我关于你的消息。你看,就算我再刻意逃避,生活的缓存里还是有你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