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脑洞】沙漠旅行 2012.11.23
凉风撩拨起她的柔发，发丝在她感到错愕中拂过她桃红的面颊。姌弱的身躯在充满了荒芜的风中款步而行，眼神中浮泛出迷离与彷徨。行走在虚浮的世界中，她只是颔首，而未曾有过归宿的细沙跃进她干燥的双目，在迷乱中湿润了。停下了没有终点的步伐，蹲下来，冰凉的悲泪旋即在伤怀中漫溢出。脸面潺湲，她发出了幽微的哽咽，寒风腐蚀了她的贞静并且将之散漫在每一个角落，滞郁着所有恐惧与绝望。她缓缓站起身，凝睇着前方无尽的轮回，这孤寂也清除了她的身世，只剩最后一堆支离破碎的记忆。她忽感到心力交瘁，不顾姿态沉到了地上，盘着腿，痴惘地目视前方，心也仿佛随着思绪飘坠在另一个时空了。
小镇迷失在清晨的氤氲中，夜枭在流照中沉睡；一些人站在廊檐下想着那些迷梦，随着朝阳的晕浓竟昏睡；广袤的绿野中，玫瑰露出了芒刺，等待圣光的照耀；树木发出的馥郁散布在大地的每一隅；在阴影包裹中的清潭波光潋滟，犹如一双清澈的明眸；云雀的娇声在粉红棉花衬托的天空中萦纡。
她和他偷偷躲在树木阴翳下，等待着普通的一天的日出。朝阳渐渐从天际线现出，迷离一片红，仿佛会在这轻朦中昏倒。他们相互依偎着，瞻视着它，一切都有一种宁和的意味。他们在香馥中不受羁绊地玩耍，宛如青梅竹马无邪地在属于他们的童年里散漫。
山脉横亘到地平线，永远不会有终点，他们亦是如此。她向那边流盼，他蒙住她的双目戏语道，当你疲累，我将成为你的黑夜，使你在柏树下安然入寐；当你清醒，我将成为你的白天，使你在清旷中享受惠风拂过脸庞的感觉。
他们紧抱在一起。秋风把落英扫起，又使它们降落在他们周围。千妍百丽为他们祝祷，予他们如斯纯洁的祝福。兀然，她却哭泣，他只是默然。初晨被泪水埋葬。
她在凌晨四点睁开眼，她蜷伏着身子，对于眼前目睹的一切毫不知情。头顶上的天空只有几缕淡云稍微耀眼，却也不失疏朗。此刻早已没有了子夜的寂然，她蓬头垢面，望着前方的荒凉。但她未曾感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比这更骇人的凝滞的麻木。她并未抱怨自己命途多舛。目视前方，幻化出远方漾射的歌舞升平。蜷指，已然准备面对一切选择。
晨光熹微，第一缕日光唤醒了她生命的脉动，它从遥不可及的地平线上泻出。她从未见证过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面色一凛，伫立在世界的中心接受清晨的洗礼。日光宛如淡金的丝绸缠绕在她身上。她喜欢这感受，她心里祈祷让这永不褪色的绸带带她离开，去另一个时空。她在渐蓝的天幕下隐然消失，并留下了粲然一笑。
窗外的夜总是如此模糊，雾气袅绕在整个世界，仿佛再有方向感的人也会在这迷雾中湮没。萤火虫染得树木通亮，在淡蓝中示出了它的神秘。她彻夜未眠，手托下颚，趴在木窗前，望着天空支离破碎的星芒喟叹。月华如清丽的女子，陪伴在她身旁，保护着她，她竟感到无法喘息。她忽然怔忡起来，轻开门，悄然离家，与远方的馨香融合在一起了。
他一直在某处等待她。她说，我无法直面恐惧，我需要你同我跨越最漫长的黑夜。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可旋即沉声道，也许，我们再也不能。
她愕然地望着他，你认为黑夜将成为永恒么？也或许你心有旁骛，我并不介意。
他仍然推却了，忽停顿了一下，过了许久。
他狠言道，如果我们选择继续，心中的太阳将永远沉睡。我们对互相的了解也不过只是浮光掠影罢了，你我云泥之别，何必这样自欺欺人。我来到这飘渺中，是为了在人烟中找寻到你；如今它消散了，我们又将分离。我们的邂逅只是两颗迷堕的心碰到了一起，它们奏出最靡艳的乐曲，然后，永不相见。
她凄惶，却未曾想过与他争吵，这不是她所要寻觅的。深垂臻首，一时间无言以喻，他们噤声许久。
她还是极力隐藏住心中的乱绪，只是莞尔一笑，在此之前我只想请求你一件事。
他应允了，可好像又不是愧怍使然。就当我们是美丽的陌生人。
她的双眸忽地明亮了，可黑暗瞬间又携走了它。她絮语道，我希望我们能以陌生人的关系再度过一天，我没有勇气在清醒时忘记，只求在梦乡中释怀。我知道我们已无力转圜，但请允许我最后彻底地欺骗自己一次。他的内心涌起波澜，歉然道，对不起。
她淡然道，你从不需道歉，我只是失去了我原本不配拥有的。
于是，他们在分手后又荒谬地扮演恋人。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然如以前般，执起她的手，在凌晨四点开启了无惧之旅，他们在雾气中逐渐隐去。
蝎子蛰伏在阴晦的角落，即使白天的曙光降临大地，它也宁愿埋葬自己。她开始陷入绝望，四周皆是单调的沙丘，光线馈赠给她前进的方向，但这辽阔已使光线分散各处，倒成了一种悲哀。她失了平静，怆然地吼叫，不顾一切，因为无人知晓。泫然泪下，内心早已被恐惧填满。她失控。
眼前一片荒寂，除却游过的风声，她什么也无法听见。她并不惧怕随时到来的死亡。
她蓦然忆起他曾经带她到过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蔚蓝的天空，浓绿的田野，流云如雾，山花似锦，日色若金。他们在飞泉碧水下享受自然的美好。他们不忽略任何残花落叶，俯身轻嗅，闻之欲醉。
他在浓荫若华的古树下，她在另一面。他笑语，你觉得爱属于什么？她娇波流慧，佯装思索，随即答道，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只需像田野天空般简洁朴实。爱情追求的只是内心的平淡与恬然，以及两颗心所坚持的信仰。没有信仰的两颗心是永远不会走到一起的。他追问道，你心中的信仰呢？她笑若春风，对着春光丽色呐喊，你是田野，我是天空，虽永远平行，但心中的雨水把我们滋润在一起，永不干涸。
他们分别从树背转身，对视良久，在这片丰腴的土地上紧紧拥抱，时间和流水仿佛一并停止了流逝，莺声在空中逶迤，不能散去。
她终究还是在风沙肆虐中哭泣了，带着枯哑的声音，在风中被融化了。你曾说过，当我需要你，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而如今，你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冲破迷雾，来到另一个小镇，他们从未了解过的。
他们只是哼唱那首信仰之歌：《Ordinary Day》。Beautiful girl，won’t you be my inspiration?此时正值九点，青石小街上熙熙攘攘，沸反盈天。充沛的阳光刺破稀薄的雾气，仿佛小镇只是在不久前睁开迷朦的睡眼，这样一个淳朴的所在，怎能不使人忘忧。他们诧叹于羡煞中，这清越的境界亦能使他们忘忧。
她呢喃道，你的灵感会被带往哪儿呢？
他佯装轻佻注视着她。梦里。当你需要我，你便将我唤醒，我将你拉入梦里，去一个我们能够相濡以沫的地方，我们永远不会感到疲倦，因为是在梦中——现在我们也将坠入这梦中的流光。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待她如此好，却不明就里地和她结束恋情，但她也并不想过多地以己度人。让它随风飘散，她默声道。
小镇不失繁荣景致。少妇施施然行于人群中，但人群依然遮掩不了她的绰约；或者随心所欲散漫的中年男人，仿佛把内心的秘密与纠结和手一同揣在深深的裤袋中；他们却比任何一个人悠游，欣赏着被匆匆步履遗忘的秾艳花木。他们也依如恋人，会心地发出微笑，只因除却无尽的悲哀。
他们随人群游荡到了手工店，店牌是一块有许多不规则纹理质地的木板。人们都聚在同一个地方只为祈愿战争永不到来，等待着浓厚的亲情被打磨在一块薄薄的木头上。
他们终于排到了店前，琳琅的木制饰品仿佛能发出灿然的光芒使他们眼花缭乱。她思忖了良久，轻声对他说，但愿当确信战争不再到来时我便可以永远埋葬它。他倏然一笑，可旋即又变得默然。
当你的灵感在唤醒你，你应为此感到惭愧。她低语道。
她似乎被永不停息的风沙羁留了，也许最初还等待着那一些早已松散的希望，但她终究意识到那些希冀早已被风化。她放弃了愚蠢的抗争，决定一直走下去，直至无力站起。她从未认为选择死亡便意味着懦弱，死亡也渴望勇气，需要更多的淡漠与洒脱——但不代表所有。她行走在每一寸土地，只因每一步都将成为前进的方向，所以她无畏。这是一次起步和止步于同一地点的旅行。
她越过无数座沙丘，每一次登顶时都选择伫立，瞭望远方的跌宕起伏。随后闭上双目，仰起头直到双眸被炽灼的阳光所点亮，微微展开双臂，发出诡秘的而又令人心酸的微笑。她已经在广袤的轮回中行走了近八小时，她的嘴唇早已失了湿润，喉咙里夹杂着一丝甜腻的血腥味。她不敢再轻易流泪，因为强烈的光照会使它蒸发，连同里面夹杂的回忆。他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她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幼稚的问题。她的血液里散发出来的懒散使她感到疲倦，甚至存在临死的感受。她的表情已经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再也不会，也不能真正微笑。
她同他走进一家淳朴的饭馆。格局甚是复古，木制的招牌、桌椅、柜台、楼梯使人感到身临大自然，以至于生出了一种清爽的感觉与忘世的情怀。虽是饭点，但小镇的外来人口并不多，因而显得比较清雅。他们选定了最里的一桌，旁边靠着芳馨的植株。
点菜之后，她问道，她刚才问他的问题他为何不肯回答。
他故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些迟疑，他说他只是一时陷入自己的心思里。
她不会相信这般敷衍，不屑地佯装啐了一口，这心思若是关于她便最好了。
她轻轻问他现在的时候，他说，午后。
只剩下不到半天了，这之后，你将离我而去，我将重新面对恐惧，你好狠。她淡然地说。
不，我不会远离你，也从未，只是两颗心的平行。他答道。
我不相信，你只需告诉我你的理由，无论是令我欣喜，亦或是令我绝望的。她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在发出音。
理由便是，我们的相遇是个错误。或者说，还未到时候。我们连对方是谁也许都未了解透彻，何况持久的爱情？半天之后，你在窗前，我在冷街上。半个月以后，你在窗前，我在窗前。半年以后，你在窗前，我在每一处。伤害你的一切都在伤害着曾经。他说。
果然你还是这么决然，我接受这个理由，这个令我绝望的。她低下头。
小店里某个角落响起音乐，随后整个世界充满了它。
All the things you said to me today change my perspective in every way.
These things count to mean so much to me，into my faith，you and your baby.
It’ out there，if you want me I’ll be there.
I'll be dreaming my dreams with you.
And there’s no other place.
That I’d lay down my face.
Dreaming my dreams with you.
如果你需要我，我将出现你面前。他说。多么纯净的，寄予了多么圣洁祈祷的话语，却显
得那么苍白无力。
高雅来到飘渺的时间，见证了时间的流逝，自己也失去了原有的才气，无疑是一种有着蜕
变史的悲哀。你也失去了，可你不会感到悲哀，因为我从始至终都不是精灵。她抿了一口淡茶。
呈上的菜式映证了这种朴实的坏境，简单又不失淡雅。他借机说，在清淡中忘记不该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恐惧。
她蓦然回首，身后的脚印倾诉着她的迷离与彷徨，前方的土地为脚印预备了归宿。苍穹中多了几朵积云，在阳光渲染下显得银灰却熠熠生光，宛如镶了一层金边，它们或密或疏地在空中游移，为她提供了丝微的凉爽，可一瞬间又被阳光扫去。她眼前忽地幻化出了七彩的光晕，泪水划破了幻象——饥饿与干渴使然，也有因为他而哭泣。如此走下去总归没有尽头，她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她继续走下去，她曾几度感到好累。她已经快忆不起曾经发生的一切，她只求找到一片绿洲，得到暂时的解脱——即使是海市蜃楼，也不至于让她太过沮丧。
天际线处的云彩只是有一种令人晕倒的绯红色，把视线转移到上方便是湛蓝的天空，她被交界处感染了，橘黄的柔光仿佛全部属于她。她需要这种平淡，没有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红晕，也没有一尘不染的冰蓝。前方沙丘的背面仿佛是一片阴凉的所在，可当她终于达到那的时候才了然：在绝境中，每一处都是失望。
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发丝，她已然不感到丝毫痛疼，灼热已使一切变得麻木不仁。她只想到如何生存下去，赤脚竭力奔跑着，最终重重摔倒在沙海中。她的面颊埋在沙粒中，左手抓起一抔沙，伴随着尖叫，把棕黄的沙粒抛向天空。热风拂过，细沙全部降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失控。
她停滞不前，坐在风沙中，嘴角微微抽搐，发出扭曲的冷笑。她若有所思，忽低头望向自己的脖子——他赠予她的木制品还在，她之前毫无感觉，因为她在惊愕中早已忘记了它的存在。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东西了。束缚它的链子显得陈旧，仿佛随时将要随风沙飞扬。他离开她之后，每当她陷入怀念便用双手托起它，然后凝视着，直至泪水滴落毫不留情地浸湿它。
你还会执起我的手，奔向远方吗？她低语。
我曾想成就你心中的完美，就像渴死在阳光下一般。她饱含泪水念出这句话。然后尽量克制自己，低吟旋律，唱出心中积蓄已久的悲伤：
Will you hold on to me？
I’m feeling frail.
Will you hold on to me？
We will never fail.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you see.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Like dying in the sun……
她忽然醍醐灌顶，于是决定继续走下去，试着寻到神往的绿洲。在希望中死亡和在绝望中死亡总是不同的。她心里默念。脚印越来越长，延续了几个沙丘，她的背影终于隐没。
午后短暂的小憩。他们坐在饭馆里，全身心享受清幽。可他们只是对视了，不曾有过言语。
她终究还是不能忍受这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压抑。她眼里已不知是第几次泛出泪光——如此不可名状地，伸手轻触他，轻言道，你为什么要离开。
他没有挣脱，淡然道，你现在问的问题多么可笑，我们已无缘分继续走下去——或者说，我觉得好累，不想再继续煎熬，只求陷入自由。我需要自由——免费的。在你和你的家人置气时，我就如同为你们提供烟酒的小贩般偶然出现在你面前而已。原谅你，我想成为你生命中的云翳，曾使你的生活变得清新，让你在阴影下得以停下休憩，但亦可以使你的生活蒙尘。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内心并不是毫无触动。她也知道这么做是如此自欺欺人——从凌晨四点开始的，荒谬的那一刻起。可她始终还是个未被浊世腐蚀的少女。她也想透彻地疯狂一次。她倏地站立起来了，更加紧地握住他的双手，害怕其变得冰凉。她显得激动。
请别再说了，都怨我傻。我们别再挥霍时间了。尽管你即将离去，那我们还是得继续走下去；尽管你在我生命中的特有色彩将渐渐褪去，可我还是得继续走下去。
他被她惊住了。可是还得假装无所事事，他向来如此。她续言道，曾经的一切忆都如现在的每句话语，显得空虚脆弱。你曾对我承诺绝不与我分离，所以我将以一颗玻璃心炽热地爱着你。归根究底，都是我们太年轻，未曾涉足世事，未曾理解真爱的含义，未曾知道太多。
这应是讽刺吧。待到你内心融化的那天，我便会重新回到你的心中，梦中，世界中。
他们不再多说了。买了张羊皮地图，离开了饭馆。下一站是青长森。他们必须在晚上前穿过这片森林，然后坐火车返回自己的小镇。他们不喜欢原路返回。
她已经许久未停下脚步了。广袤的单调和封闭的绮丽在她看来是毫无区别的。强烈的求生意识迫使她必须尽快找寻到绿洲或者一切能给她带来希望的地方。附近也没有一株仙人掌，她几乎绝望，但还是那股莫名的力量使她坚持下去。她斜视土地，本想继续走，可停下了。一架小型滑翔机被掩埋在沙粒下，散发出一种神秘感，甚至是希望。她幻想从前这里并不是一片沙漠，所以它才可能坠落于此，甚至前方可能还存在着绿洲。她双眸忽地明亮了，但在光照下显得不足为提，风沙再次扫过，夹杂着期望的明亮瞬间被携走了。
她缓缓蹲下，抱头哭泣，发出传播在沙漠每一处的尖叫。她忽略的是，其他的人和她是否有相同的境遇，甚至他们也和她一样，正在经历着。她体力几乎消耗得差不多，于是就停下来慢慢回忆。他以前曾说过，埋葬比死亡更加圣洁，就如同在能够走下去的时候自己安然选择远离人世比在自然摧残中无奈接受现实更美好。埋葬是象征性的死亡。死亡散发出一种名族的哀愁情结，埋葬则是怀揣着梦境的逐渐消逝。在这种年代，人人都更期望后者，在不与喧嚣接触后，自然是不想继续携着它的。
再见，滑翔机，你从苍穹中自由下坠，见证了那么多你本不该见到的伤痛，愿：于此安息。
她必须离开了，寻找希望，也在寻在埋葬。她选择了远处一座高高的沙丘，又花费了不多的体力到了上面，迷离地瞻望着前方，好像她发现了什么。她以为是海市蜃楼，她在炽灼的阳光下擦拭双眼，可双眼告诉她，她这次好像没有错了。看得见幻象至少比看不见好，何况还不定是幻象，她感到上天眷顾于她。她再也没有了绝望的微笑，转为欢愉。
你的灵感将重生。她暗语。
她向前跑去，它消失了。她却不像之前沮丧。继续追寻。直到日光稍稍柔和了一些，她也终于可以真正停歇了。她抵达了她神往的绿洲。在偌大的沙漠中仅占有一隅之地。她快步冲到绿洲中心的湖，终于解除了十二个小时的干渴。湖水此时如甘甜的泉水。水波荡漾着阳光，她痴迷地望着粼粼的水面，陷入雪花般的回忆里。她并没有太早老去，可为什么喜欢回忆？
他们坐在树桩上欣赏青长森。高大的原始森林群屹立在地面，下午的烈日也只有挤过缝隙才能勉强透进来，小溪蜿蜒其中，木桥横跨水面。树木散发出的古香使他们几乎忘记前进。上空的飞鸟掠过，留下尖锐的叫声，弯曲的翼痕。树林里偶有人穿过，或行路匆匆，或寻找猎物。和着潺潺的流水声，她随意哼起了小调。他突然笑了。
如果你在森林里迷路了，你不也会这么做么？她故装嗔怒。
事实上，我们没有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啊。他解释道。
她捧起一手溪水，用力泼到他身上。
好啊，想不到你如此促狭。他们捧起了属于自己的欢快，然后赠予对方。
我是如此想永远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们可以建造一间木屋，在雾气中你告别我去打猎，我在小溪前为你送行，然后去小镇买菜，做饭等待你的归来；下午我们行走森林，无论危险还是荒芜，都一起面对；傍晚后在夕阳的渲染下走出森林，对着渐渐显现的繁星诉说生活；夜晚彻夜不寐地攀谈。日复一日，该是多令人神往。可我也深深知道现实的残酷。
于是梦境成了我们无法拆除的精神家园。梦有着淡紫的优雅，有着深蓝和鱼肚微白的愁思，有着绯红的回忆，有着浅绿的青春。更美好的是，它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示我们内心的悸动，它可以使我们与自己梦想着的遥不可及的人相遇，它可以帮助我们完成不能实现的幻想。每个人的梦境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他喟叹道。
你觉得战争对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很迷茫。她问。
他略加思考了一会。它使恋人更加珍惜对方，珍惜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虚度光阴或者没有精神上的相爱；它亦能使恋人阴阳相隔，这是它的残酷性——但不能否认，战争年代的爱情是最有价值的。可我们又并不期望战争发生，所以这也就成为了深埋心底的幻想之一。
我会铭记你的每一句有意义的话。我要带它去我不会醒来的梦里。
除了流水声和飞鸟叫声，整个世界都默然了。
他们在傍晚前穿过了青长森。外面的天空是那么明晰，红紫的晚霞使她暖暖的。微弱的日光投射，他的陪伴，人群涌动，亦使她不再孤单。他们一天的行程几乎快结束了。按照计划，他们现在该在这个小镇乘小火车返回。
别再犹豫了。他说。迟早会面对的。
你又变回了凌晨四点的你。她不悦。
火车八点启程。现在仅仅六点半。
青长镇也不失热闹，同样有一个饰品店。这次是她为他买，一模一样的。
即便你离开了，我也会通过它想起你。我会过得很好。等再过几个月在本镇打工，有了资金，我便独自去外面谋生，我不想呆在那个家了。别人从不知道，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我父母早年去世，我一下成为了孤儿。迫于压力，母亲的弟弟一家只好收留我。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待我并不好，况且，他们自己也有孩子。我真无法想像自己年少时是如何度过这九年的。我时常害怕，将来会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幼时家务几乎都堆在了我身上，他们却无所事事，我那时还不懂得反抗；可现在，我无法忍受。尽管他们养育过我。可这好比先热情款待，继而恶语相加。我也知道这样的抱怨是没有作用的，我也不该因未曾得到而不怀有感激之心，那么我选择改变——离开他们。
他沉默了半晌。只是不轻不重地说，原路返回吧，火车快出发了。你也快出发了。
夜幕降临在大地上。天气异常清朗，天空中没有一朵云。
他们踏上最后一列火车，进入最后一节车厢。末班的人已经达到了最少。
她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他则坐在她右边。月光透过冰冷的空气照到她的双膝上，她也没察觉到。她只是手肘立在面前的桌上，望着外面寂静的世界。一路上他们保持缄默。雨滴忽然飘到了她的脸上，她也未察觉到——她已酣睡。小火车穿过夜晚的森林，她在精灵的保护下沉睡；穿过下面奔腾的大河，水面反射的月华照亮了她的内心；穿过另一个小镇，渐渐熟悉，于是她的终点到了。她已经醒来四十分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一直在思考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她想象了许多种场景，但又都被自己所否认。
离开火车前，她看了今天最后的一次时间。晚上十点五十。
人流散去，他们的方向上没有余人，街道在落叶的衬托下显得冷清，路灯发出的微弱的光芒又使这冷清变得浑浊。他送她到了门口。晚上十一点十分。
她背对门口，他们对视。她说，今天过得好慢，因为我不让每分每秒轻易流逝；可又过得好快，因为时间本是不会改变的。你终于要离开了。
你说你会铭记我的每句有意义的话，而我将会铭记与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选择离开，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们无缘继续，只是——我遇到了她，你们两个我都无法舍弃，伤害任何一个都是不公平的——于是我都放弃。他说话从未如此被动，也从未如此哽塞。
那么，你离开之后，会怎么打算。她尽力压低了声音。
我喜欢说有意义的话，那么会选择做有意义的事。无论低贱还是高贵。我们常常嫌弃高贵，其实不然，每种事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只有当自己有资格做高贵的事时，也才有资本嫌弃它，否则，就选择沉默。
你知道，你现在所说的话比之前严肃多了么？
凌晨是开始，梦还没有完全醒来；整个白天，我们没等它醒来就自己陷了进去；而现在，是如梦初醒的时候。属于我们之间的时光，也大抵是在梦中度过的。所以我对梦境有特殊的好感。
她的眼泪溢出，滴落到冰凉的地面，也浇湿了她冰凉的心。她说，越是即将告别，我越害怕，所以，请你，也请我们都不要再说了吧。抱着我。
他们的最后一次拥抱。没有笑容，没有言语。可这并不是浪费时间。
又一滴雨滴降落，惊醒了沉睡的悲伤。晚上十一点四十。
快走。她淡淡地说。不然我就无法在梦中忘记了。快走。
他说，请忘掉我。可我们的回忆永远在彼此的心中，这一点从未改变。
不，只在你心里，我会连同它一起忘掉的。
你还是那么倔强。他转身。
我承认。她不顾夜晚邻里休息。但继而又压低了声音。我忘不掉。所以你走吧。我望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两行清泪再次溢出。
雨渐渐大了，惊醒了她的大脑。时间应该快到了吧，你只管走就是了。我一直想等待你说出最后一句话，以便记住你——可是，这样做亦可以没有止境。再见，两颗迷堕的心；再见，那支靡艳的乐曲；再见，梦境。
我走了，愿你实现你的愿望。他背对她说，然后在缠绵雨中慢步前行，终究在尽头中隐去。
她站在原地。雨打在了她的脸上，于是她借着雨声，放声哭泣。
四个月后，她终于有了钱。然后她醒来的时候就是凌晨四点。她醒来后，愕然了许久，随后淡然道，既是这样，我也不用为未来打算了。
她安然坐于一抹浓艳的暮霭下，直视橘黄的，淡淡的日光。它宛若淡金的绸缎，紧紧束缚着她的脖颈，使她感到窒息。灰云一边在光束的照耀下隐隐透出美幻的绯红，另一边却仍旧保持阴沉。天际线与天空一角组成如壮丽的光束河流，阳光也仿佛随着太阳消失。
她该做出抉择，是否继续进行没有终点的行走。她靠在饱经风沙的绿树下，眼泪已经被催化出了无数次。她认为自己并不惧怕死亡，可既是如此，她仍感到凄惶。他始终没有被找寻到，她不甘心，他才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已然失去了一切——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既是她痛苦的梦境的了却，也是悲惨的现实的降临。她本不该在梦境中忘记一切。她也许可以选择转身，这并不是为了逃离现实，仅仅是为自己提供一丝的安慰——她曾那么无邪，可战争的烟火湮没了曾经，使她的一切随着烟雾消散。
她恨极了它，恨极了他们，却无力改变，无力挽回。于是她选择埋葬自己。在她的内心深处，埋葬总是比死亡要神圣。
她俯身饮了最后一口醴泉，告别这美妙的所在。她走向绿洲外部，渐渐又与沙漠融为一体。平静地躺下来，她与她曾挚爱的土地接触，然后一点点用手象征性地把仿佛同阳光一个色彩的沙粒洒在自己的身体上。
她渐渐消逝在阳光下，可忽意识到自己还有什么使命未完成——她取下了他赠予她的最后一个木制品——一枚毫无光泽的木制战斧在这令人感到昏寐的日落光芒的渲染下仿佛也能成为最耀眼的幸运星，然后放在她的旁边。她埋葬战斧，结束了自己最后的遗憾，寄托了自己最后的祈愿。她除了它，一无所有。她说，任何人都不应因未曾得到而不曾怀有感激之心，我本不该恨你们，对不起，原谅我的幼稚。
她渴死在了最后一束日光下，全身赤裸地。她将在遥远的天国与他再次邂逅。她在日光下淡然隐去，留下了凄楚却幸福的微笑。
十一月二十三日
PS：有时候也曾想在阳光下睡去——梦境会实现我的心愿。
（歌曲：《Dying in the sun》《Dreaming my dream》《Ordinary Day》 sung by The Cranberries）
小镇迷失在清晨的氤氲中，夜枭在流照中沉睡；一些人站在廊檐下想着那些迷梦，随着朝阳的晕浓竟昏睡；广袤的绿野中，玫瑰露出了芒刺，等待圣光的照耀；树木发出的馥郁散布在大地的每一隅；在阴影包裹中的清潭波光潋滟，犹如一双清澈的明眸；云雀的娇声在粉红棉花衬托的天空中萦纡。
她和他偷偷躲在树木阴翳下，等待着普通的一天的日出。朝阳渐渐从天际线现出，迷离一片红，仿佛会在这轻朦中昏倒。他们相互依偎着，瞻视着它，一切都有一种宁和的意味。他们在香馥中不受羁绊地玩耍，宛如青梅竹马无邪地在属于他们的童年里散漫。
山脉横亘到地平线，永远不会有终点，他们亦是如此。她向那边流盼，他蒙住她的双目戏语道，当你疲累，我将成为你的黑夜，使你在柏树下安然入寐；当你清醒，我将成为你的白天，使你在清旷中享受惠风拂过脸庞的感觉。
他们紧抱在一起。秋风把落英扫起，又使它们降落在他们周围。千妍百丽为他们祝祷，予他们如斯纯洁的祝福。兀然，她却哭泣，他只是默然。初晨被泪水埋葬。
她在凌晨四点睁开眼，她蜷伏着身子，对于眼前目睹的一切毫不知情。头顶上的天空只有几缕淡云稍微耀眼，却也不失疏朗。此刻早已没有了子夜的寂然，她蓬头垢面，望着前方的荒凉。但她未曾感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比这更骇人的凝滞的麻木。她并未抱怨自己命途多舛。目视前方，幻化出远方漾射的歌舞升平。蜷指，已然准备面对一切选择。
晨光熹微，第一缕日光唤醒了她生命的脉动，它从遥不可及的地平线上泻出。她从未见证过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面色一凛，伫立在世界的中心接受清晨的洗礼。日光宛如淡金的丝绸缠绕在她身上。她喜欢这感受，她心里祈祷让这永不褪色的绸带带她离开，去另一个时空。她在渐蓝的天幕下隐然消失，并留下了粲然一笑。
窗外的夜总是如此模糊，雾气袅绕在整个世界，仿佛再有方向感的人也会在这迷雾中湮没。萤火虫染得树木通亮，在淡蓝中示出了它的神秘。她彻夜未眠，手托下颚，趴在木窗前，望着天空支离破碎的星芒喟叹。月华如清丽的女子，陪伴在她身旁，保护着她，她竟感到无法喘息。她忽然怔忡起来，轻开门，悄然离家，与远方的馨香融合在一起了。
他一直在某处等待她。她说，我无法直面恐惧，我需要你同我跨越最漫长的黑夜。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可旋即沉声道，也许，我们再也不能。
她愕然地望着他，你认为黑夜将成为永恒么？也或许你心有旁骛，我并不介意。
他仍然推却了，忽停顿了一下，过了许久。
他狠言道，如果我们选择继续，心中的太阳将永远沉睡。我们对互相的了解也不过只是浮光掠影罢了，你我云泥之别，何必这样自欺欺人。我来到这飘渺中，是为了在人烟中找寻到你；如今它消散了，我们又将分离。我们的邂逅只是两颗迷堕的心碰到了一起，它们奏出最靡艳的乐曲，然后，永不相见。
她凄惶，却未曾想过与他争吵，这不是她所要寻觅的。深垂臻首，一时间无言以喻，他们噤声许久。
她还是极力隐藏住心中的乱绪，只是莞尔一笑，在此之前我只想请求你一件事。
他应允了，可好像又不是愧怍使然。就当我们是美丽的陌生人。
她的双眸忽地明亮了，可黑暗瞬间又携走了它。她絮语道，我希望我们能以陌生人的关系再度过一天，我没有勇气在清醒时忘记，只求在梦乡中释怀。我知道我们已无力转圜，但请允许我最后彻底地欺骗自己一次。他的内心涌起波澜，歉然道，对不起。
她淡然道，你从不需道歉，我只是失去了我原本不配拥有的。
于是，他们在分手后又荒谬地扮演恋人。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然如以前般，执起她的手，在凌晨四点开启了无惧之旅，他们在雾气中逐渐隐去。
蝎子蛰伏在阴晦的角落，即使白天的曙光降临大地，它也宁愿埋葬自己。她开始陷入绝望，四周皆是单调的沙丘，光线馈赠给她前进的方向，但这辽阔已使光线分散各处，倒成了一种悲哀。她失了平静，怆然地吼叫，不顾一切，因为无人知晓。泫然泪下，内心早已被恐惧填满。她失控。
眼前一片荒寂，除却游过的风声，她什么也无法听见。她并不惧怕随时到来的死亡。
她蓦然忆起他曾经带她到过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蔚蓝的天空，浓绿的田野，流云如雾，山花似锦，日色若金。他们在飞泉碧水下享受自然的美好。他们不忽略任何残花落叶，俯身轻嗅，闻之欲醉。
他在浓荫若华的古树下，她在另一面。他笑语，你觉得爱属于什么？她娇波流慧，佯装思索，随即答道，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只需像田野天空般简洁朴实。爱情追求的只是内心的平淡与恬然，以及两颗心所坚持的信仰。没有信仰的两颗心是永远不会走到一起的。他追问道，你心中的信仰呢？她笑若春风，对着春光丽色呐喊，你是田野，我是天空，虽永远平行，但心中的雨水把我们滋润在一起，永不干涸。
他们分别从树背转身，对视良久，在这片丰腴的土地上紧紧拥抱，时间和流水仿佛一并停止了流逝，莺声在空中逶迤，不能散去。
她终究还是在风沙肆虐中哭泣了，带着枯哑的声音，在风中被融化了。你曾说过，当我需要你，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而如今，你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冲破迷雾，来到另一个小镇，他们从未了解过的。
他们只是哼唱那首信仰之歌：《Ordinary Day》。Beautiful girl，won’t you be my inspiration?此时正值九点，青石小街上熙熙攘攘，沸反盈天。充沛的阳光刺破稀薄的雾气，仿佛小镇只是在不久前睁开迷朦的睡眼，这样一个淳朴的所在，怎能不使人忘忧。他们诧叹于羡煞中，这清越的境界亦能使他们忘忧。
她呢喃道，你的灵感会被带往哪儿呢？
他佯装轻佻注视着她。梦里。当你需要我，你便将我唤醒，我将你拉入梦里，去一个我们能够相濡以沫的地方，我们永远不会感到疲倦，因为是在梦中——现在我们也将坠入这梦中的流光。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待她如此好，却不明就里地和她结束恋情，但她也并不想过多地以己度人。让它随风飘散，她默声道。
小镇不失繁荣景致。少妇施施然行于人群中，但人群依然遮掩不了她的绰约；或者随心所欲散漫的中年男人，仿佛把内心的秘密与纠结和手一同揣在深深的裤袋中；他们却比任何一个人悠游，欣赏着被匆匆步履遗忘的秾艳花木。他们也依如恋人，会心地发出微笑，只因除却无尽的悲哀。
他们随人群游荡到了手工店，店牌是一块有许多不规则纹理质地的木板。人们都聚在同一个地方只为祈愿战争永不到来，等待着浓厚的亲情被打磨在一块薄薄的木头上。
他们终于排到了店前，琳琅的木制饰品仿佛能发出灿然的光芒使他们眼花缭乱。她思忖了良久，轻声对他说，但愿当确信战争不再到来时我便可以永远埋葬它。他倏然一笑，可旋即又变得默然。
当你的灵感在唤醒你，你应为此感到惭愧。她低语道。
她似乎被永不停息的风沙羁留了，也许最初还等待着那一些早已松散的希望，但她终究意识到那些希冀早已被风化。她放弃了愚蠢的抗争，决定一直走下去，直至无力站起。她从未认为选择死亡便意味着懦弱，死亡也渴望勇气，需要更多的淡漠与洒脱——但不代表所有。她行走在每一寸土地，只因每一步都将成为前进的方向，所以她无畏。这是一次起步和止步于同一地点的旅行。
她越过无数座沙丘，每一次登顶时都选择伫立，瞭望远方的跌宕起伏。随后闭上双目，仰起头直到双眸被炽灼的阳光所点亮，微微展开双臂，发出诡秘的而又令人心酸的微笑。她已经在广袤的轮回中行走了近八小时，她的嘴唇早已失了湿润，喉咙里夹杂着一丝甜腻的血腥味。她不敢再轻易流泪，因为强烈的光照会使它蒸发，连同里面夹杂的回忆。他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她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幼稚的问题。她的血液里散发出来的懒散使她感到疲倦，甚至存在临死的感受。她的表情已经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再也不会，也不能真正微笑。
她同他走进一家淳朴的饭馆。格局甚是复古，木制的招牌、桌椅、柜台、楼梯使人感到身临大自然，以至于生出了一种清爽的感觉与忘世的情怀。虽是饭点，但小镇的外来人口并不多，因而显得比较清雅。他们选定了最里的一桌，旁边靠着芳馨的植株。
点菜之后，她问道，她刚才问他的问题他为何不肯回答。
他故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些迟疑，他说他只是一时陷入自己的心思里。
她不会相信这般敷衍，不屑地佯装啐了一口，这心思若是关于她便最好了。
她轻轻问他现在的时候，他说，午后。
只剩下不到半天了，这之后，你将离我而去，我将重新面对恐惧，你好狠。她淡然地说。
不，我不会远离你，也从未，只是两颗心的平行。他答道。
我不相信，你只需告诉我你的理由，无论是令我欣喜，亦或是令我绝望的。她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在发出音。
理由便是，我们的相遇是个错误。或者说，还未到时候。我们连对方是谁也许都未了解透彻，何况持久的爱情？半天之后，你在窗前，我在冷街上。半个月以后，你在窗前，我在窗前。半年以后，你在窗前，我在每一处。伤害你的一切都在伤害着曾经。他说。
果然你还是这么决然，我接受这个理由，这个令我绝望的。她低下头。
小店里某个角落响起音乐，随后整个世界充满了它。
All the things you said to me today change my perspective in every way.
These things count to mean so much to me，into my faith，you and your baby.
It’ out there，if you want me I’ll be there.
I'll be dreaming my dreams with you.
And there’s no other place.
That I’d lay down my face.
Dreaming my dreams with you.
如果你需要我，我将出现你面前。他说。多么纯净的，寄予了多么圣洁祈祷的话语，却显
得那么苍白无力。
高雅来到飘渺的时间，见证了时间的流逝，自己也失去了原有的才气，无疑是一种有着蜕
变史的悲哀。你也失去了，可你不会感到悲哀，因为我从始至终都不是精灵。她抿了一口淡茶。
呈上的菜式映证了这种朴实的坏境，简单又不失淡雅。他借机说，在清淡中忘记不该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恐惧。
她蓦然回首，身后的脚印倾诉着她的迷离与彷徨，前方的土地为脚印预备了归宿。苍穹中多了几朵积云，在阳光渲染下显得银灰却熠熠生光，宛如镶了一层金边，它们或密或疏地在空中游移，为她提供了丝微的凉爽，可一瞬间又被阳光扫去。她眼前忽地幻化出了七彩的光晕，泪水划破了幻象——饥饿与干渴使然，也有因为他而哭泣。如此走下去总归没有尽头，她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她继续走下去，她曾几度感到好累。她已经快忆不起曾经发生的一切，她只求找到一片绿洲，得到暂时的解脱——即使是海市蜃楼，也不至于让她太过沮丧。
天际线处的云彩只是有一种令人晕倒的绯红色，把视线转移到上方便是湛蓝的天空，她被交界处感染了，橘黄的柔光仿佛全部属于她。她需要这种平淡，没有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红晕，也没有一尘不染的冰蓝。前方沙丘的背面仿佛是一片阴凉的所在，可当她终于达到那的时候才了然：在绝境中，每一处都是失望。
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发丝，她已然不感到丝毫痛疼，灼热已使一切变得麻木不仁。她只想到如何生存下去，赤脚竭力奔跑着，最终重重摔倒在沙海中。她的面颊埋在沙粒中，左手抓起一抔沙，伴随着尖叫，把棕黄的沙粒抛向天空。热风拂过，细沙全部降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失控。
她停滞不前，坐在风沙中，嘴角微微抽搐，发出扭曲的冷笑。她若有所思，忽低头望向自己的脖子——他赠予她的木制品还在，她之前毫无感觉，因为她在惊愕中早已忘记了它的存在。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东西了。束缚它的链子显得陈旧，仿佛随时将要随风沙飞扬。他离开她之后，每当她陷入怀念便用双手托起它，然后凝视着，直至泪水滴落毫不留情地浸湿它。
你还会执起我的手，奔向远方吗？她低语。
我曾想成就你心中的完美，就像渴死在阳光下一般。她饱含泪水念出这句话。然后尽量克制自己，低吟旋律，唱出心中积蓄已久的悲伤：
Will you hold on to me？
I’m feeling frail.
Will you hold on to me？
We will never fail.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you see.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Like dying in the sun……
她忽然醍醐灌顶，于是决定继续走下去，试着寻到神往的绿洲。在希望中死亡和在绝望中死亡总是不同的。她心里默念。脚印越来越长，延续了几个沙丘，她的背影终于隐没。
午后短暂的小憩。他们坐在饭馆里，全身心享受清幽。可他们只是对视了，不曾有过言语。
她终究还是不能忍受这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压抑。她眼里已不知是第几次泛出泪光——如此不可名状地，伸手轻触他，轻言道，你为什么要离开。
他没有挣脱，淡然道，你现在问的问题多么可笑，我们已无缘分继续走下去——或者说，我觉得好累，不想再继续煎熬，只求陷入自由。我需要自由——免费的。在你和你的家人置气时，我就如同为你们提供烟酒的小贩般偶然出现在你面前而已。原谅你，我想成为你生命中的云翳，曾使你的生活变得清新，让你在阴影下得以停下休憩，但亦可以使你的生活蒙尘。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内心并不是毫无触动。她也知道这么做是如此自欺欺人——从凌晨四点开始的，荒谬的那一刻起。可她始终还是个未被浊世腐蚀的少女。她也想透彻地疯狂一次。她倏地站立起来了，更加紧地握住他的双手，害怕其变得冰凉。她显得激动。
请别再说了，都怨我傻。我们别再挥霍时间了。尽管你即将离去，那我们还是得继续走下去；尽管你在我生命中的特有色彩将渐渐褪去，可我还是得继续走下去。
他被她惊住了。可是还得假装无所事事，他向来如此。她续言道，曾经的一切忆都如现在的每句话语，显得空虚脆弱。你曾对我承诺绝不与我分离，所以我将以一颗玻璃心炽热地爱着你。归根究底，都是我们太年轻，未曾涉足世事，未曾理解真爱的含义，未曾知道太多。
这应是讽刺吧。待到你内心融化的那天，我便会重新回到你的心中，梦中，世界中。
他们不再多说了。买了张羊皮地图，离开了饭馆。下一站是青长森。他们必须在晚上前穿过这片森林，然后坐火车返回自己的小镇。他们不喜欢原路返回。
她已经许久未停下脚步了。广袤的单调和封闭的绮丽在她看来是毫无区别的。强烈的求生意识迫使她必须尽快找寻到绿洲或者一切能给她带来希望的地方。附近也没有一株仙人掌，她几乎绝望，但还是那股莫名的力量使她坚持下去。她斜视土地，本想继续走，可停下了。一架小型滑翔机被掩埋在沙粒下，散发出一种神秘感，甚至是希望。她幻想从前这里并不是一片沙漠，所以它才可能坠落于此，甚至前方可能还存在着绿洲。她双眸忽地明亮了，但在光照下显得不足为提，风沙再次扫过，夹杂着期望的明亮瞬间被携走了。
她缓缓蹲下，抱头哭泣，发出传播在沙漠每一处的尖叫。她忽略的是，其他的人和她是否有相同的境遇，甚至他们也和她一样，正在经历着。她体力几乎消耗得差不多，于是就停下来慢慢回忆。他以前曾说过，埋葬比死亡更加圣洁，就如同在能够走下去的时候自己安然选择远离人世比在自然摧残中无奈接受现实更美好。埋葬是象征性的死亡。死亡散发出一种名族的哀愁情结，埋葬则是怀揣着梦境的逐渐消逝。在这种年代，人人都更期望后者，在不与喧嚣接触后，自然是不想继续携着它的。
再见，滑翔机，你从苍穹中自由下坠，见证了那么多你本不该见到的伤痛，愿：于此安息。
她必须离开了，寻找希望，也在寻在埋葬。她选择了远处一座高高的沙丘，又花费了不多的体力到了上面，迷离地瞻望着前方，好像她发现了什么。她以为是海市蜃楼，她在炽灼的阳光下擦拭双眼，可双眼告诉她，她这次好像没有错了。看得见幻象至少比看不见好，何况还不定是幻象，她感到上天眷顾于她。她再也没有了绝望的微笑，转为欢愉。
你的灵感将重生。她暗语。
她向前跑去，它消失了。她却不像之前沮丧。继续追寻。直到日光稍稍柔和了一些，她也终于可以真正停歇了。她抵达了她神往的绿洲。在偌大的沙漠中仅占有一隅之地。她快步冲到绿洲中心的湖，终于解除了十二个小时的干渴。湖水此时如甘甜的泉水。水波荡漾着阳光，她痴迷地望着粼粼的水面，陷入雪花般的回忆里。她并没有太早老去，可为什么喜欢回忆？
他们坐在树桩上欣赏青长森。高大的原始森林群屹立在地面，下午的烈日也只有挤过缝隙才能勉强透进来，小溪蜿蜒其中，木桥横跨水面。树木散发出的古香使他们几乎忘记前进。上空的飞鸟掠过，留下尖锐的叫声，弯曲的翼痕。树林里偶有人穿过，或行路匆匆，或寻找猎物。和着潺潺的流水声，她随意哼起了小调。他突然笑了。
如果你在森林里迷路了，你不也会这么做么？她故装嗔怒。
事实上，我们没有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啊。他解释道。
她捧起一手溪水，用力泼到他身上。
好啊，想不到你如此促狭。他们捧起了属于自己的欢快，然后赠予对方。
我是如此想永远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们可以建造一间木屋，在雾气中你告别我去打猎，我在小溪前为你送行，然后去小镇买菜，做饭等待你的归来；下午我们行走森林，无论危险还是荒芜，都一起面对；傍晚后在夕阳的渲染下走出森林，对着渐渐显现的繁星诉说生活；夜晚彻夜不寐地攀谈。日复一日，该是多令人神往。可我也深深知道现实的残酷。
于是梦境成了我们无法拆除的精神家园。梦有着淡紫的优雅，有着深蓝和鱼肚微白的愁思，有着绯红的回忆，有着浅绿的青春。更美好的是，它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示我们内心的悸动，它可以使我们与自己梦想着的遥不可及的人相遇，它可以帮助我们完成不能实现的幻想。每个人的梦境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他喟叹道。
你觉得战争对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很迷茫。她问。
他略加思考了一会。它使恋人更加珍惜对方，珍惜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虚度光阴或者没有精神上的相爱；它亦能使恋人阴阳相隔，这是它的残酷性——但不能否认，战争年代的爱情是最有价值的。可我们又并不期望战争发生，所以这也就成为了深埋心底的幻想之一。
我会铭记你的每一句有意义的话。我要带它去我不会醒来的梦里。
除了流水声和飞鸟叫声，整个世界都默然了。
他们在傍晚前穿过了青长森。外面的天空是那么明晰，红紫的晚霞使她暖暖的。微弱的日光投射，他的陪伴，人群涌动，亦使她不再孤单。他们一天的行程几乎快结束了。按照计划，他们现在该在这个小镇乘小火车返回。
别再犹豫了。他说。迟早会面对的。
你又变回了凌晨四点的你。她不悦。
火车八点启程。现在仅仅六点半。
青长镇也不失热闹，同样有一个饰品店。这次是她为他买，一模一样的。
即便你离开了，我也会通过它想起你。我会过得很好。等再过几个月在本镇打工，有了资金，我便独自去外面谋生，我不想呆在那个家了。别人从不知道，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我父母早年去世，我一下成为了孤儿。迫于压力，母亲的弟弟一家只好收留我。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待我并不好，况且，他们自己也有孩子。我真无法想像自己年少时是如何度过这九年的。我时常害怕，将来会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幼时家务几乎都堆在了我身上，他们却无所事事，我那时还不懂得反抗；可现在，我无法忍受。尽管他们养育过我。可这好比先热情款待，继而恶语相加。我也知道这样的抱怨是没有作用的，我也不该因未曾得到而不怀有感激之心，那么我选择改变——离开他们。
他沉默了半晌。只是不轻不重地说，原路返回吧，火车快出发了。你也快出发了。
夜幕降临在大地上。天气异常清朗，天空中没有一朵云。
他们踏上最后一列火车，进入最后一节车厢。末班的人已经达到了最少。
她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他则坐在她右边。月光透过冰冷的空气照到她的双膝上，她也没察觉到。她只是手肘立在面前的桌上，望着外面寂静的世界。一路上他们保持缄默。雨滴忽然飘到了她的脸上，她也未察觉到——她已酣睡。小火车穿过夜晚的森林，她在精灵的保护下沉睡；穿过下面奔腾的大河，水面反射的月华照亮了她的内心；穿过另一个小镇，渐渐熟悉，于是她的终点到了。她已经醒来四十分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一直在思考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她想象了许多种场景，但又都被自己所否认。
离开火车前，她看了今天最后的一次时间。晚上十点五十。
人流散去，他们的方向上没有余人，街道在落叶的衬托下显得冷清，路灯发出的微弱的光芒又使这冷清变得浑浊。他送她到了门口。晚上十一点十分。
她背对门口，他们对视。她说，今天过得好慢，因为我不让每分每秒轻易流逝；可又过得好快，因为时间本是不会改变的。你终于要离开了。
你说你会铭记我的每句有意义的话，而我将会铭记与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选择离开，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们无缘继续，只是——我遇到了她，你们两个我都无法舍弃，伤害任何一个都是不公平的——于是我都放弃。他说话从未如此被动，也从未如此哽塞。
那么，你离开之后，会怎么打算。她尽力压低了声音。
我喜欢说有意义的话，那么会选择做有意义的事。无论低贱还是高贵。我们常常嫌弃高贵，其实不然，每种事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只有当自己有资格做高贵的事时，也才有资本嫌弃它，否则，就选择沉默。
你知道，你现在所说的话比之前严肃多了么？
凌晨是开始，梦还没有完全醒来；整个白天，我们没等它醒来就自己陷了进去；而现在，是如梦初醒的时候。属于我们之间的时光，也大抵是在梦中度过的。所以我对梦境有特殊的好感。
她的眼泪溢出，滴落到冰凉的地面，也浇湿了她冰凉的心。她说，越是即将告别，我越害怕，所以，请你，也请我们都不要再说了吧。抱着我。
他们的最后一次拥抱。没有笑容，没有言语。可这并不是浪费时间。
又一滴雨滴降落，惊醒了沉睡的悲伤。晚上十一点四十。
快走。她淡淡地说。不然我就无法在梦中忘记了。快走。
他说，请忘掉我。可我们的回忆永远在彼此的心中，这一点从未改变。
不，只在你心里，我会连同它一起忘掉的。
你还是那么倔强。他转身。
我承认。她不顾夜晚邻里休息。但继而又压低了声音。我忘不掉。所以你走吧。我望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两行清泪再次溢出。
雨渐渐大了，惊醒了她的大脑。时间应该快到了吧，你只管走就是了。我一直想等待你说出最后一句话，以便记住你——可是，这样做亦可以没有止境。再见，两颗迷堕的心；再见，那支靡艳的乐曲；再见，梦境。
我走了，愿你实现你的愿望。他背对她说，然后在缠绵雨中慢步前行，终究在尽头中隐去。
她站在原地。雨打在了她的脸上，于是她借着雨声，放声哭泣。
四个月后，她终于有了钱。然后她醒来的时候就是凌晨四点。她醒来后，愕然了许久，随后淡然道，既是这样，我也不用为未来打算了。
她安然坐于一抹浓艳的暮霭下，直视橘黄的，淡淡的日光。它宛若淡金的绸缎，紧紧束缚着她的脖颈，使她感到窒息。灰云一边在光束的照耀下隐隐透出美幻的绯红，另一边却仍旧保持阴沉。天际线与天空一角组成如壮丽的光束河流，阳光也仿佛随着太阳消失。
她该做出抉择，是否继续进行没有终点的行走。她靠在饱经风沙的绿树下，眼泪已经被催化出了无数次。她认为自己并不惧怕死亡，可既是如此，她仍感到凄惶。他始终没有被找寻到，她不甘心，他才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已然失去了一切——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既是她痛苦的梦境的了却，也是悲惨的现实的降临。她本不该在梦境中忘记一切。她也许可以选择转身，这并不是为了逃离现实，仅仅是为自己提供一丝的安慰——她曾那么无邪，可战争的烟火湮没了曾经，使她的一切随着烟雾消散。
她恨极了它，恨极了他们，却无力改变，无力挽回。于是她选择埋葬自己。在她的内心深处，埋葬总是比死亡要神圣。
她俯身饮了最后一口醴泉，告别这美妙的所在。她走向绿洲外部，渐渐又与沙漠融为一体。平静地躺下来，她与她曾挚爱的土地接触，然后一点点用手象征性地把仿佛同阳光一个色彩的沙粒洒在自己的身体上。
她渐渐消逝在阳光下，可忽意识到自己还有什么使命未完成——她取下了他赠予她的最后一个木制品——一枚毫无光泽的木制战斧在这令人感到昏寐的日落光芒的渲染下仿佛也能成为最耀眼的幸运星，然后放在她的旁边。她埋葬战斧，结束了自己最后的遗憾，寄托了自己最后的祈愿。她除了它，一无所有。她说，任何人都不应因未曾得到而不曾怀有感激之心，我本不该恨你们，对不起，原谅我的幼稚。
她渴死在了最后一束日光下，全身赤裸地。她将在遥远的天国与他再次邂逅。她在日光下淡然隐去，留下了凄楚却幸福的微笑。
十一月二十三日
PS：有时候也曾想在阳光下睡去——梦境会实现我的心愿。
（歌曲：《Dying in the sun》《Dreaming my dream》《Ordinary Day》 sung by The Cranberri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