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

初四的早上我出门扔垃圾的时候，远远看见周家门口正在卸篷布和架子，我赶紧跑回家跟我妈说周家搭灵棚呢！我妈把剥好的鸡蛋放在孩子碗里，站起身说我去看看。没多久就回来打电话给二大妈、三大妈，通知她们周家老太太没了。 报丧的来时，我正在扫院子，我看见白色的孝服和胳膊上的黑孝赶紧接过名单在上面划了我家，一边划一边说“我妈看见搭灵棚，早上就过去了。”报丧的是周家小孙子，他跟我妹妹是同学，我妹听到赶紧出来说“你别着急，90多了，没受罪就是喜丧。下午我也去。”小伙子一下红了眼睛，点点头。 中午狗一直叫，我出门去看，六七个人，开着两辆车停在门口，看到我就说“您好，我是来周家出份子的，把车停您门口一下行吗？”我看着他们和周家三爷、四爷酷似的脸，有点犹豫的说“好吧！”说完关上门一溜小跑的进屋给周家老丫头打电话，我跟周家老丫头是同学，通了以后也没顾上什么赶紧说“有几个跟你爷爷，你四爷长的特别像的人，要去你家，你赶紧跟你奶奶说。”她“哦哦”两声就挂了。 周家老太太享年95岁，老太太一辈子默默无闻却在家庭中地位极高。年轻守寡，在丈夫、小叔子因为战乱过世、弟媳妇改嫁后。独自抚养周家的五个孩子（自己两个，小叔子三个），跟男人一样卖过苦力，去苇塘淘过鱼，背过粪。很多人劝她再找一个人，可是谁也不愿意帮她养活5个孩子。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她跟我奶奶说起过，要是她也走了，这5个孩子只能饿死了。年轻时一天到晚奔嚼谷没多想，老了日子好了，想起那时候的日子都后怕。晚年子孙满堂，本该成为励志剧女主角的她，却偏偏对弟媳妇的改嫁耿耿于怀，她严苛的管束着儿孙，严禁他们跟这个“抛家弃子”的女人有任何来往。 周家的这位弟媳妇把孩子留给嫂子，改嫁以后又有了四个儿子，但始终放不下被她留在周家的三个儿子，解放后带着四个儿子来周家，想让同母异父的兄弟相认。被周家老太太断然拒绝，并且严令不许有任何来往。 周家三爷结婚的时候拿了这位生母的钱，被周家老太太打断了腿，钱被周家老太太送回。不知道周家老太太跟这位“抛家弃子”的弟媳妇说了什么，据说这位老人再也没来过，她的儿子们在她临终的时候，来家里接几位哥哥希望能见一面，也被周家老太太以“非亲非故，于理不合！”为由拒绝了。 周家的大姑奶奶，三爷，三奶奶，四爷，四奶奶，五爷，五奶奶，跟开车来的那些人站在我家门口，大姑奶奶说“老太太没了，你们哥三个自己拿主意吧！”转身就往回走了。三爷，五爷追着叫了几声大姐，大姑奶奶像没听见一样走了。三爷和四爷呜呜的哭了，五奶奶说“今天人多，您换个日子再来吧！”来的人里面有个年纪大的说“我们今天出个份子，咱们就是亲戚了。” 已经开始用拐杖的周三奶奶停了一会儿说：老太太初一就不行了，就是不咽气。大夫说有心愿未了，是不是想见什么人，我领着大伙儿跟她说“您放心吧！我们永远都不会认，您就是我们的妈！就您一个妈！”老太太这才撒手。 说完了，双方都沉默了，一行人开车走了。 周家老丫头下午给我送来几个菜，我说“不用，我自己做饭了。”她说“我婶（我妈）和老二（我妹妹）都绞纸呢。我奶奶说一会儿送花圈的来，让我给你送菜，顺便在你家门口等着。” 花圈卸下来直接就挂上挽联，最先挂的是周家老太太的女儿、儿子，我看到周家大姑奶奶的落款上是“母亲大人千古”，周家二爷、三爷、四爷、五爷落款上面的都是“母亲大人，驾返瑶池”。 这位母亲大人，终其一生都不愿意让自己养大的孩子与亲生母亲相认，她到底在守护什么呢？这位慈祥豁达的老太太，为什么唯独对这个弟媳妇不能原谅？这位最终都没能跟自己孩子相认的弟媳妇和她的孩子们到底谁被辜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