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

自记事起爷爷就是沉默的，直至他去世，我听到他说的话没超过10句。奶奶总是叫他“聋子”，他确实耳背得厉害，我很大声地对他说话他还是听不见。我不喜欢他沉默地应对奶奶的辱骂，他不像一个男人，但我更讨厌奶奶对他的方式，我替他愤愤不平，但都只是在心里。后来我才明白或许是爷爷的懦弱无为，才让奶奶如此对他。但我依旧不赞同她的行为。
平日里爷爷就穿着他不变的黑色布衣在路边拾荒，天冷了就戴着羊羔帽，我不愿在路上碰见他，尤其是跟小伙伴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丢脸。但后来一个从小长大的玩伴跟我说，她叔叔是环卫工人，每天中午都能吃到很好的饭菜。我震惊她话语间的自豪，但也配合地说，好棒。那时候小女孩的虚荣心还很强，我无法做到云淡风轻地对别人说，我爷爷是捡垃圾的。是的，我为我的爷爷感到羞耻。
尽管我为他感到羞耻，我也一直向他索取。我向他要钱去买零食，他从兜里掏出灰蓝色的布，布满褐色斑迹的手慢慢打开方布，取出5角或者1块给我。年夜饭，他从爸爸给他的红包里抽出几张给我。但仿佛除却这些他对我再无别的意义。
当我在知晓他只能靠葡萄糖维持生命的时候我有些难受。我走进昏暗的房子，走进他的房间，好像我是第一次踏进他的卧室。老年人不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白色蚊帐后他的身影与烛重影，我忘记了我有没有掀开蚊帐看他的脸，但我感觉到我来到了死神的领地。我为他难过。
最后一次见他，我匆匆从学校赶来，未进家门，尸体的恶臭味让我深皱眉头。我看见了他，白布下的他，躺着不动的他。我的眼泛起了泪花。但直到他的尸体进去焚烧的机器我才清醒地认识到他真的不在了，我第一次知晓死亡的残酷，自此他挂在家里大厅的上头，戴着他的羊羔帽，沉默安静地看向我。再后，他移到了顶楼的墙上。再后，我很少想起他了。偶尔在除夕那夜，我打开他肖像下的红灯。我看了他几眼，别开了眼，下楼，再次投进除夕里的欢闹。
后来我想，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寡言或者让人开怀，无论我们的感情是深是浅，他都是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