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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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唱得太棒了!你看到男爵夫人的反应了吗,她都哭得不行了!”魏青兴奋地对阿木道。
“我——我觉得我有点儿失态了。”阿木擦着额角的汗和眼角的泪,“可能我今晚就不该这么做。”
“为什么不?你们俩久别重逢啊,而且你们彼此——”
“我们彼此暂时还不能在一起。”阿木低声道,“我身上背负着一些事情——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我们去喝一杯吧。”
魏青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阿木一看就明白了。
“好啦,我知道你不能碰酒精类饮料。刚才我看见那儿有无酒精的莫吉托,拿一杯来你尝尝吧。”
阿木去拿饮料的当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魏青背后响了起来。
“青青!”
魏青不情愿地转过头,堆上一个程式化的微笑。眼前正是他的姑姑魏红,还有他的姑夫白铁。魏红看起来比魏青的母亲年轻些,穿着一身高领无袖及膝小黑裙,腰间一条斜斜的黑色绸带,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手中握着一个银色手拿包,手包的搭扣是一个银色的蛇头,蛇头上镶着一对缟玛瑙的蛇眼,脚下是一双V形开口的绒面鱼嘴及踝靴。这身装扮挑不出错处,却也没什么惊喜,她似乎在借此宣称,我是体面高贵的,但并不想藉着华服美饰搔首弄姿抑或哗众取宠。
“啊,姑姑好,姑夫好。”
白铁爵士非常真诚地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魏青的肩膀。
“好久不见啊,青青,最近好吗?”
“还——还好。”魏青笑道,“找到一份新工作。”
白铁笑道:“好啊,有工作啦!我们的魏青可真成了大小伙子咯,再过几年该顶门立户了吧?”
“还差得远,差得远。”
魏红用一个优雅的手势止住了白铁的话头,笑道:“你都还没问是什么工作,就开始祝贺人家。”
白铁有些不快地看了魏红一眼,转过头不做声了。
“青青,到底是什么工作啊?我记得你以前眼界高得很,让你给我们家白骏白骅当家教还不愿意呢。这回是什么好工作得了你的青眼啊?”
魏青的脸开始红了,低声道:“一间杂货店的店员。”
魏红的嘴角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哦?在哪条街上?改日我也去造访造访。”
“在白塔街,店名叫白桦坊。”
“——魏青,莫吉托拿来了,你尝尝怎么样。”
阿木看见魏青面前站着一对穿着华贵的夫妇,忙笑道:“魏青,这两位是——”
“啊,我的姑夫和姑姑。姑姑,姑夫,这是我的老板阿木先生。”
“啊,两位好。”
阿木微微鞠了个躬,魏红仍是不冷不热地笑着,道:“幸会。我们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你们了。再见,魏青,借一步说话。”
魏青不情愿地跟上去,魏红用只有魏青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你好歹还是我们魏家的人。做店员这种丢脸的工作,可不合我们魏家的门风。我们是让人伺候的,不是伺候人的。”
魏青冷冷道:“姑姑,这跟你无关。我在那儿工作得很开心。”
魏红冷笑道:“开心就好。”说完施施然挽着白铁的胳膊走了。白铁爵士回过头,对魏青报以一个抱歉的微笑。
魏青喝了一口莫吉托,吞得急了,呛得咳起来。阿木帮他拍了拍背,片刻,魏青问阿木:“你觉得我姑姑怎么样?”
阿木吐了吐舌头,坏笑道:“名不虚传。”
两个人窃笑了好久,直到王雨桐过来把阿木拉去跳伦巴,才停了下来。
“告诉我,你今晚那两首歌是唱给谁的?”
“这很重要吗?”
雨桐狡黠地笑着,看着阿木的眼睛道:“当然重要。你把戴叶都给唱哭了。”
“男爵夫人一向很多愁善感,不是吗?”阿木微笑道,“你还是留神脚下吧,你老是这么让我分心,我可能会踩到你的脚哦——我很重的,要是你几天都走不了路,我可没法儿跟你老爹交待。”
“别找借口。我刚跟你跳伦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你是舞场老手。”
“老手?”阿木笑道,“这个词儿有点儿油腻腻的,让人想到在牌桌上出老千的人。”
“别转移话题。”雨桐脸上狡黠的笑意更深了,脚步则一直随着华尔兹舞曲悠扬的韵律旋转着,“你一定有故事。”
“我的故事很无聊。”
“真的?我不相信。”
阿木苦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吧,只是一个老男人失败的往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雨桐摇摇头,笑道:“我还是别问了。我忘了你跟我父亲一样狡猾。”
“顺便说一句,你今天这套旗袍真漂亮。”
雨桐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一件白底红色折枝蔷薇的软纱旗袍,绚烂的花朵一如她娇艳的青春容颜。她矜持地一笑,道:“谢谢。”
舞曲停了的时候,阿木忽然指着雨桐背后,道:“瞧瞧,谁来了?”
雨桐循着阿木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穿着金色单肩晚礼服的女子朝舞池方向走来,她鬓角戴着一朵硕大的淡粉芍药花,虽然看起来保养得宜,但妆容精致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细纹。雨桐因笑道:“哦,是柯夫人,天堂歌剧院的前任首席女高音。”
阿木噗嗤一笑,道:“就是那个被歌剧院幽灵塞进下水道的柯夫人?”
雨桐半讶异半好笑地转头,道:“没想到你一个外乡人,居然知道这么多梵若城的八卦!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这个,她会下不来台的。以前她曾经跟戴叶因为首席女高音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现在两个人和好了。”
“我们要去跟她打个招呼吗?”
“好啊,如果你不觉得无聊。”
阿木和雨桐走上前去,跟柯夫人寒暄了几句。阿木正要说一些场面上的话,忽然看见雨桐的神情有异,因问道:“你怎么了?”
“我一定看错了——我看见一只手。”
“一只手?”
“对,就在戴叶背后,半空里出现一只手,然后又消失了。”
柯夫人的脸色一变,道:“对不起,失陪一下。”
然后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柯男爵身边,跟他耳语几句。男爵眉头一皱,继而镇定地微笑着,对柯夫人道:“久未听你一展歌喉了,能请您上台唱一曲吗?”
柯夫人对男爵行了个屈膝礼,笑道:“我很乐意。”
然后她走上舞台,笑对所有来宾,朗声道:“这首歌,是柯男爵点的,送给我们美丽的男爵夫人,天堂歌剧院首席女高音,戴叶女士。”
戴叶疑惑地看了一眼男爵,只见他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微笑,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乐声响起,是比才的《卡门》。
柯夫人张开一双性感的红唇,用磨砂玻璃一样质感的嗓音唱道:“爱情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儿一点儿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种消遣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什么叫痴,什么叫迷,不过是大家自己骗自己。什么叫情,什么叫意,不过是男的女的在做戏。是男人我都喜欢不管穷富和高低。是男人我都抛弃——不管你再有魔力——”
戴叶的脸由红转白,转身“啪”地摔了男爵一个耳光,然后飞奔着离开了派对现场。男爵紧随其后,两人上了飞马车,男爵示意车夫快走。白色的飞马张开双翼,消失在晴朗的夜空中。
王先生目睹了这一幕,气得目瞪口呆,颤声对雨桐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姐姐!”
雨桐若有所思,轻声道:“我觉得,今晚的派对里来了些不大对劲的‘客人’。男爵这么做,肯定是有意的。”
王先生沉吟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了?我看见男爵和男爵夫人都走了,俩人好像闹别扭了。”
阿木转头,对魏青道:“我觉得我们也该走了。叫一辆出租飞马车,我们回店里吧。”
魏青看了阿木一眼,强压下心里的疑问,沉默着点了点头。
戴叶气冲冲地回到男爵的府邸,换下那身晚礼服,披上一身墨绿色饰菊纹金线绣的睡袍,红宝石耳环被她扔在卧室的地毯上。她扑倒在梳妆台前,忍不住屈辱地大哭起来。
“我今晚是有意那么做的,对不起。”
戴叶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怒视着男爵。
“你都承认是有意的了,还说什么对不起?”
“戴叶,我那么做,是因为你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要不是柯夫人报信,今晚很可能有人对你动手!”
戴叶的愤怒瞬间转化成了惊疑和恐惧。
“真的,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什么都没做错。喝杯热牛奶,睡个好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可是——”
“听话,睡觉去。”
戴叶躺在檀木雕花的四柱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眠,只好两眼鳏鳏,辗转反侧地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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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GO 赞了这篇日记 2016-02-15 18:2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