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廂剳記 聶紺駑手劄

       小黃接到老畏電話已是傍晚時分，電話裏傳來的消息令他有點振奮，收藏名人信劄這麼多年，從父親首次領他到鄧雲鄉家，聽著老先生一口流利的北方話，看著他在箋紙上寫下一行行字，忽然他就喜歡上了信劄。電話裏雖然沒有說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只說了想處理人的名字，小黃即明白了，“那個人”手裏有東西。這是小黃多年收藏的預感，他給自己定下標準：是迫切想要的，自己又沒有。常人看來是普通的技能，只有小黃明白，他要做多少的功課，看多少的資料，尤其是從印在書中或拍賣圖錄上的信件，瞭解紙張和運筆習慣，款式和稱謂等等。有時容不得你多看，一眼就能辯出個八九不離十，那是煉出來的本事。
      儘管有所心裏準備，但當穿過老式的弄堂，來到一老式石庫門內時，眼前的情景還是讓小黃大為吃驚，屋子裏放著一捆捆紮好的書，沙發上堆滿了牛皮紙信封和舊紙片，房間裏面散發著難聞的尿腥味，小黃看見了老先生，腰間別著尿袋，一個五十歲左右時髦的中年女人和老人說著什麼，帶小黃去的老畏抽了一下鼻子。小黃和老先生打了一下招呼，放下了拎著的水果。至少在一年多以前，小黃在一次研討會上還見過他，雖然人顯蒼老，精神也不大好，顫巍巍的樣子，但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模樣，或許人老了都會這樣。正在小黃暗忖際，那女的便發了話，希望小黃把東西都買下，價錢好商量。
      “容我先看看東西。”小黃也是精明人。
      “那好吧，反正開價老畏知道。最好一起去！”中年女人直截了當說。
      小黃帶上手套，先翻看了一下書，有民國版本和五十年代版本，也有七八十年代作者簽名送給老先生的書，其實小黃並不看中這批書，他在乎沙發上的牛皮紙信封和舊紙，稍稍翻看了一下，有催稿信、總結材料、學習體會、協會事務等，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東西，小黃知道老先生以前在多家出版社工作過，和文人之間的通信肯定不少，按他多年以來的經驗，應該遠不止這些。小黃便向老畏問了價，覺得價格並不高，而見老畏欲言又止的樣子，看來應該還有東西。
      “這些我都要了，還有沒有其他的？”小黃說。
      “啊！那最好了！”中年女人喜形於色道。
      “都賣給他，都賣給他！”老先生在一邊說。
      “趁我人還在，都賣給他！”小黃看見老先生嘴也流出的口水，女人用紙擦了一下。
       小黃本來以為中年女人是老先生的女兒，後老畏告訴他這是老爺子第四個老婆，小黃沒覺得奇怪，那時代過來的人遠比現在要開放。大半年前，小黃在北方某拍賣會上，看到過題老先生上款的書法軸，名頭不小，就覺得應該是從他們家裏流出去的。但他在上海並未聽到消息，一直到老畏打電話給他，才明白最終有些東西總會到他手。事後問老畏，老先生處理東西，是從年初即開始了，確實也賣掉過一些，但大宗的還無人接手，老畏和老先生相熟，是幫忙來整理的。是老畏向老先生推薦了小黃，小黃為此很感激。
      中年女人從櫃子裏拿出了一疊舊紙，泛著陳年的舊味，小黃看了一眼即明白，這正是他所要的東西，那些寫在出版社專用稿紙上的信劄，應該是老先生精心保存的。聽著中年女人開出的價，比小黃心理價位要稍高一點，小黃沒有還價，但留下了那批書，把沙發上的和櫃子裏拿出來的全買下了。看著中年女人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小黃心裏罵了一句。後來聽說老先生雨年後去逝的，中年女人沒用保姆，服侍了老先生到終。事畢多年後和老先生兒子吃飯，說到老爺子第四個老婆，老先生兒子說還是她最好，貪是貪了點，但服侍老爺子至終。小黃很難把她和買東西那天的中年女人聯繫起來，看來有時不能看表面。
      小黃從老先生家買來的那批東西中，就有封聶紺駑的信，談到過聶女兒自殺之事。這封信一直在小黃那裏，他不會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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