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个人阅读生活小结及Top 10书单（上）

2015年的生活在各方面都比较充实，虽然仍有变动，但并不欠缺意义感；基本上，我好像已经告别了前些年常有的每天忙忙碌碌但到了晚上甚至说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的那种虚无状态。我觉得这跟生活的计划性——尤其是读书方面的计划——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我大约属于一种学习型人格，一直以来，要是有一天没能读书或看一会儿电影，就总感到一种虚度时光的痛苦与悔恨，而在2015年，这种情况极少出现。同时，年龄的增长也是一个取舍的过程：认识到什么对自己是最重要的、什么是可以等一等再做的，然后在生活中严格执行这个优先级顺序。比如说，自从我决定放弃念电影研究硕士的计划，看电影对我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在读书和看电影这两件事之间，我意识到只能选择一种。于是我不再追求观影数量，转而把读书作为生活中最主要的活动。
过去的一年我读了57本书，其中中文书44本，英文书13本，文学依然是绝大多数，其余则是心理学和宗教。读过的具体书目可以在这个豆列里看到：2015读书录。2014年和2015年我定的阅读计划都是每年100本书。由于定计划的目的本身是为了督促自己尽量多读、完成与否并不重要，所以我虽有求快之心，倒也并没有一味追求数量，结果自然也是从没达到过目标。但是经过了这两年在数量上有所规划的阅读，我发现自己读得还是太快了。这是因为，我并不是记忆力特别好的人，读过的书如果不做笔记也从来不再去温习的话，很难留下比较深的印象。对于故事性强的小说这可能不是什么问题，但对宗教、心理学、思想史和社会学等文学以外我感兴趣的领域的书来说，单单是从头到尾看一遍，是得不到太多益处的。基于过去几年从计划性阅读中得到的经验，我对下一年的阅读生活也有了几点不同的规划：
1） 全年阅读50~60本，适当降低文学作品的比例，多花些时间、放慢速度，多读其他领域的、有实际厚度和思想深度的书。惦记着求快的话，很容易就把手伸向一本小说，导致我过去两年读的小说类作品比例太高，并且有一小部分实际上不是水平特别好的创作。而在我一直想读的书上，比如精神分析学者Karen Horney和心理学家Alice Miller的作品，却迟迟开始不了。另外一些我希望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内尽快阅读的“有厚度”的书包括：《维特根斯坦传》、《叔本华及哲学的狂野年代》、圣严师父的《比较宗教学》、倓虚法师的《影尘回忆录》、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人大出版社的“国外毛泽东研究译丛”（这套我有8本，除了特里尔的《毛泽东传》读过之后留在国内，其余未读的全带在身边了）、麦克法夸尔的Mao’s Last Revolution，等等。
2） 少买书、多读书，但是遇见了好书，哪怕正在读着图书馆借来的，也要赶紧先买一本。在这方面我也有教训，有的很值得收藏和做详细笔记的书，我因为在最初没法判断其品质，是从图书馆借来看的。图书馆的书不能涂写，做起笔记来就更难（因为我大多先在书上写和划，之后再整理成笔记），最后往往不了了之，干脆就什么笔记也不做了。这样的话读了也是白做功，反而不如赶紧自己买来一本，就可以自由地写写划划了，至少能多留下一点印象。（年轻的时候觉得这根本不构成问题，大不了以后再读一遍呗，可是我逐渐发现，好书这么多，时间这么有限，重读一本书实在是很奢侈的行为，还是认真读一遍就留有印象的好。）
                
                
3） 对于所有有价值的书，都做笔记，并根据希望使用它们的方式做成电子笔记或手写笔记。电子化的记录我用的工具是“印象笔记”，不但便于检索，录入速度也比较快，缺点是我发现打字没有写字留下的记忆那么深。所以跟专业相关的我可能会先整理成手写笔记，有余暇的时候再把它们电子化。比如说，我打算拿出一个笔记本，专门用来收录对欧文·亚隆作品的笔记。手写笔记这件事我夏天已经开始在做了，所花时间特别不菲，但成就感也很大。
4） 制定了阅读书目之后坚持执行，减少偏离计划的次数。我一向的做法是每月初在印象笔记里把希望当月读完的书列出来，完成之后记录日期。不过这只是一个非常松散的计划，所以以前经常受到外界影响，例如豆瓣友邻新近推荐的书。在读书方面当然要从朋友们身上学习，但我觉得坚持自己的方向也很重要，得在某几个方向上持续深入下去，不能轻易地被其他题目吸引注意力，所以略微改变阅读计划未尝不可，但希望是以不彻底打乱自己的安排为限度。
我的阅读生活小结和计划如上，下面是2015年读过的书中对我影响最大的，列为一份书单并附我的评语。
                
                
1. 南怀瑾《维摩诘的花语满天》（上下二册）：
南怀瑾先生和圣严师父是我在现阶段所依凭的两位老师。尽管有些人认为南师的作品——多数由口头演讲整理而成——不够严谨或是废话太多、时有发散，我却还挺享受这种一会儿拉家常、一会儿当头棒喝式的诲人不倦的，可能是讲座这一授业模式让我想起了佛陀传道授业的“众会”。乍一看南师的讲座书籍的确语言拉拉杂杂、主题也看似经常跑偏，但是絮叨当中实际上是蕴含了这位有智慧的老人所要反复强调的佛法精义。并且我认为，这种教育方式是跟大乘佛法的道路相当吻合的，君不见大乘经典的“众会”里各路菩萨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复述解脱之奥秘么？（《维摩诘经》第九品中共32位菩萨依次讲修行的“不二法门”，《圆觉经》从头至尾共有十二位大菩萨传授大乘的圆悟之法，《楞严经》第五卷里也有二十五位菩萨讲授实用的修行方法。）
在我读来，《楞严经》和《圆觉经》这两部大乘禅宗经典都有不少令人难解之处，当然它们也令读者越念越有一种想要马上用功修行的紧迫感。而《维摩诘经》却是叫人越读越放松、越豁然开朗。这一方面是由于它文字优美、易于理解，另一面则因为《维摩诘经》讲的是大乘佛法的“不二法门”，非常地圆融和贯通。我在《读<维摩诘经>有感》一文中谈到过从第五品得到的教益，后来发现第九品由众位菩萨之口详细地再一次讲述了“万法归一”、“一门深入”而得解脱的道理。
借助于南师的这两本书，能够迅速地了解《维摩经》的大义。又因为《维摩经》与中国禅宗和文学的密切关系，这套书值得所有知识人阅读。对于我本人，《维摩诘的花语满天》在我学佛的道路上有相当大的助益，使我逐渐能开始应对那曾经充满我生命的空虚。感谢南师开示了佛陀和众菩萨的深意，让我知道，活着就是涅槃，死亡也是，且众生一直就在涅槃中，我们只需要从容地做应当做的事，完整而完满地完成生命的历程。
                
                
2. 圣严法师《基督教之研究》：
这是师父较为年轻时的著作，收录的主要是与港台某几位毁骂佛教的神父和牧师相辩难的内容，因此本书不但包括（广义的）基督教发展史、教会改革、耶稣生平及思想等，也包含了佛教与基督教的对比。对上帝从“家族神”到“人类父”的五级爬升的信仰观、对基督教历史上与政治相裹挟（在师父看来，这是必然会出现的，因为基督教信仰的根基排他性很强）、对它因其“神性”内核而与其他宗教必然产生内在冲突等等，都进行了论述和批判。有理有据，令人佩服师父读书涉猎之广。他并未参考西方传统上的神学著作，因为对他来说，所谓神学不过是“以幻生幻”；反而借重于哲学家和其他知识分子，比如罗素《西方哲学史》及房龙的一些书，在基督徒看来可能会有取材偏颇之处。另外师父对圣经内容的熟悉也令人赞叹。某些对基督教的虽含蓄却讽刺的批评，让人发觉师父可爱的一面。整本书道理通畅、旁征博引，虽然处于一场宗教论争的漩涡中，仍然对基督教有颇多尊敬，批评之处全部有的放矢。
这本书尽管只着眼于基督教和佛教，却能启发人思考有关宗教本质的问题。师父之所以出手写作这些文章，固然是因为一部分有影响力的基督徒（和天主教徒）对佛教之信仰价值的否定，他的写作也必然站在了宗教界的立场上。但从普通读者的角度来看，则可能会发问：如果基督教的神话起源令它作为一种宗教的信仰基础是如此薄弱，那么它为何会得到这么广泛的传播并如此深刻地影响了现代文明？为什么上帝在西方一两百年前就“死了”，基督教却仍在蓬勃地发展着？从这样的问题入手，我们会发现基督教的世俗意义远远大于它的所谓“一神造人”的“神话”的意义。作为对照，虽然近世以来“人间佛教”的口号使得佛教也开始更多地以“慈济”和“仁爱”的面貌出现，但强调实证“空性”的佛教相形之下仍然是一种庙堂高远的存在。而如果说世俗生活中的“发动”(mobilization)与提供心理庇护的作用才是宗教的用途所在，这其实正好证明了佛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宗教：它的内核是佛法，是宇宙万物所遵从的规律，是一种纯粹精神意义上的对世界真相和对解脱的追求；它有哲学的内涵和宗教的外形，但它的内涵和外形又超过了哲学和宗教所能覆盖的范围。至于为什么起源于“一神造人”信仰（——在我看来这取消了人的能动性）的基督教世界会领先于信奉人人都能成佛、众生平等的佛教世界进入现代性并在现代社会里占据了文明的制高点和话语权，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也并不简单（我觉得仅仅是说“佛教向往离开此界”太简化了，也并不符合佛法的义理，因为在大乘佛法看来，心即菩提，娑婆即净土，轮回即涅槃），还有待继续在阅读和修证中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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