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谈：阿城和《棋王》

    知道阿城是由于从前带过艺考生，现在不带高中补习的学生了，只给六年级升初一，以及初一、初二的孩子补习。阅读一幅字的时候，只要一段四行到五行，他是什么位置、什么声名、什么段位，就全部在那里。通常那种紧凑度，动词的拿捏、神态描写的惟妙惟肖，全是一个有年纪的作家，不可被度量的“经历”下，让人实质诧异的厚度。
    所以，但凡无缘当面见其说话，他的几行文字扫视过去，再有兴趣去百度一下的，也是“抓”一个准一个——他就是传奇，他已早在年轻时就先将自己，定义为了传奇，后来看到的《棋王》也好，《树王》《孩子王》也罢。他只是将心里那原本就有的影子，一撇一捺用功力，悉数描摹清楚了。作者一个拼的是实实在在，磅礴的人生阅历，二是有阅历后，善感的体悟。最末才是文笔，把棱棱角角的文字技艺，更加清晰地勾勒出外表的“好看”而已。
    起初看他的文字，迫不及待去看他的相。近现代的一轮轮人物，凡是黄永玉、王世襄，然后还有现在的莫言，才有这种宽眉，眉间距离开阔的相貌。这是早十年，早一年也修不出的。相的背后不仅仅是登峰，是登而不登。既严峻勤勉，却又不锋芒锐利，不能顾及声名，不能浮华浮躁，还得庄厚俨然到一定时候，才有的这幅眉。这大抵很像是罗汉，有这幅眉的人，说不定什么也不想求，但要真求什么，必是世间的难求。所以，年轻的女子要是嫁人相亲，大可以拿这做一味标准，通常偏颇也偏颇不到哪里去。
    他写《棋王》，不写科学家王，不写工程师王，是因为天下技艺就是同一。三六九等是生来天资的划分，残忍一些说，一个人从生下来开始，你的工艺水段、因缘范畴，基本已经被框架在了一定的范围里。无论是211、985，还是大专中专，左不过是自己技艺的极致。他写的棋王有这两个特征：第一，交代“王”的由来也不仅仅是天资，是在一定造诣之上，又机缘巧合里，在一个叫花子高人手里，得到一部历史上经传下来的秘籍，当然，是棋王的人品决定了，叫花子把秘籍是交付在他手里，而不是拜托给他人。“得人心者得天下”，从小了来说，同样级别内德行者确实有很多额外的被眷顾之处。这点司马迁用儒家精神写出的每一页《史记》，都在说明这个道理，这里不多述。第二，这小小的棋王，小小的一个传奇人物，仍旧大背景摆在了乱世。乱世里总有“在位”却不正，摆弄下方的当权小官吏，乱世总有一般人会随大流的走向，通常大多数人必当“趋利避害”的为人处世“。所以，棋王在作者开始的描绘中，大体被人看作是个“呆子”，尽干“呆事”。人恨不得捷径取巧时，竟然看到有人能把，最大的弯路走成最近的路。就像从前网上流传了一个“缺心眼”的人打游戏祖玛，射炮弹还能这么射，可几发看似虚招走完了，才发现竟然是十几个连贯的，天才匠心。
    这里，天下技艺的最高奖酬——声名，作者设置的情节是棋王联手下全国，顶峰一二的两人，却在最后奇巧式的成为赢家后，面对县领导因为一些人际机关的圆润便捷，他竟然犯了呆。呆究竟要不要犯，犯的是不是时候，巧不巧，又使棋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王中之王。
    但凡道上的写字人，写世事不如写自己，写全材不如写情感，唯有此写出最熟悉，才能最深刻最打动人心。你能说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想表述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东西，你能说外国文学名著和中国的诸子百家，要写的不是同一条道？世间书也只是把“一”给表述清了而已，所以作家，想尽一切办法增加寿命外的视野，想穿越之前的千年历史，纵横的数十国度，攀爬的国内国外大小奖项，也只是想把那条“道”，愈加清晰的在一个三四百页篇幅，增一句不得，少一句不得，任何一个人物的设置，和任何一句语言旁白，都自有他用处的文字里。
    阿城的动词，我是最喜欢赏阅的。小小一篇2014年江苏卷的《溜索》，几层人物动物，”溜“过去的一幕幕动态，被他活色生香地全纳入，自己知晓自己只有几斤几两，读者的心中，仿佛真那么经历天地一瞬的，全成为了考场上19岁的考生。
    跟拈字的修行一样，作家写的不是一方水土的一方人，作家写的是天下人。《棋王》的讲座虽然区区也只有，两个人点出席参加，两个人数感兴趣。但文学的字，就是人每天早起，睁开眼经历的自身活生生的大事记。文学也是人活得一个道理，活得一个规矩，活得一个段位。阿城写棋，是每日主动下，和被人下的生活棋局。
    后来得知，阿城的名字，是“农村包围城市”的纪念用意，既然是父母所取，他自己后来也索性不改了。不过，大凡这样的人，雅也雅得俗得很，跟他笔下津津乐道的大巧若拙，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