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之子于归
隆里古城里一户人家刚办过婚嫁,错过了婚礼的喜庆热闹,只见到一幅红艳的自写喜联,上言:好女无须受嫁衣,下书:离娘自谋生活计,横批:之子于归。这对联显然不是出自书法名家,字写得毫无章法,且无美感,但“之子于归”这诗经里的名句却用得十分合体,用词平易,直言其事,却并不粗俗,你一看就想起了红楼里不通文墨的凤丫头那一句”一夜北风紧“,倒是起了个始,叫你尽管铺开想象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娇艳美丽了。
这送嫁联,不说姑娘如何貌美端淑,不祝夫妇亲爱长久,只说姑娘已成年“宜室宜家“,娘家没有丰厚的陪嫁,诫示女儿也不要有卑贱微心,当自强自立。这样送言不送礼的做派是古风犹存的隆里人的自骄,就像你在城里看到的户户门厅前挂着的走马灯,贴着的红对联,门楣上镌刻着的“耕读第“、“书香第”等等字样。暗瓦灰墙的老宅子承袭着家族世代的荣耀,经年流逝的荣耀随着宅子的门墩一起慢慢老去,磨去的是痕迹,留下的是记忆。这记忆非富却贵,成了挂在墙上、供奉在柜上的画像或遗物,于吃食穿衣上不再有实际的用处,却日日警醒着后人的行迹。
在古城另一端城门,一处宅子外墙上贴着写满礼金受纳公示的大红字报,蹩脚的字迹以一种简单直白的方式说明了主人与乡里的亲近疏离。礼金里不光有若干钱币,还有几斤糙米,这种馈赠的人情,看着粗鄙,却是坦荡诚挚得很,不攀附不厌弃,各尽心意。
我想象着这两户之间的距离,绕城穿街,打小是相识的,在一处念书嬉戏,两家长辈们也是熟识互知,经常同席喝酒的,或许还有过戏言,要彼此结成亲戚。春天时,刘廷蔚两句极美的小诗里的情景偶或一见,“野梨花低压的小门里,着一件葱白的单衣“。到夏夜,院外栀子花树旁纳凉,也会有张爱玲式的轻轻一问”原来你也在这里“。等秋月林上,村宴拜寿台上戏鼓开锣,会不会一起坐着小板凳,学着戏词说离分。冬雪飘窗,消息不畅,男孩儿眼巴巴儿地趴在临街的桌上,捏着小人儿画红妆。
这样青梅竹马的缘分,再美丽没有。等到成年了,她长得齐整顺眼,他也面貌无缺,不需要说亲聘礼,两家大人合计合计,请上城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婚礼,唢呐齐吹,就把女儿送到了婆家去。爹娘在送亲时,洒扫尘埃,贴上这样一幅送嫁联,简单得好像把落在我家的碗送到主人家去,从此这碗碟是盛饭装汤,全由着你自己。
之子于归,姑娘嫁给男子了,爹娘不再护佑,生长日远,简单无繁的婚礼,由着的是两人相亲相守的心,这点爱,可以不美,但愿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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