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和瞎子

一、
她和所有流浪在街头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无所事事，悠闲自在，对垃圾桶和烟头情有独钟。她穿着土黄色的大衣，枯草一样的头发，一双不合时宜的冬鞋像一艘破烂不堪的船，带着她在这个小镇上来来回回地游走了十几年。
无事的我坐在门口发呆，常常会看见她翘着兰花指捏着从地上刚捡的烟头，轻轻的吸一口，慢悠悠的走过，那表情比一般的吸烟者享受的多，然后便是一股难闻的恶臭。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股恶臭的熏得恍惚的原因，有时候我竟然会想，如果她换上一身旗袍，盘起头发，踩上一双高跟鞋，会不会和步履妖娆的夜上海的女人一样？
听说，她年轻的时候长得还不错，嫁了两次人，生儿育女数个，每一段婚姻都是以家暴结束，附近的村民说最后一次她是被婆婆打出了家门，头破血流，衣衫不整，跑到了镇上，那以后她在街上来来回回的游走，以垃圾剩菜果腹，以捡烟头为消遣。有人说她是真的疯了，有人说她是装疯的，不管真疯假疯，她这一流浪便是十几年，不管风吹雨打……
二、
他是住在幸福苑的老人，身材瘦弱矮小，眼瞎，脾气却很暴躁，在幸福院里时常和别人吵架，但总是以他胜利告终。他年轻时靠几分薄地为生，无儿无女，加上有眼疾，所以很早就办了手续住进了幸福苑，衣食无忧，日子到是过得不错。
和所有幸福苑里的老人一样，他有一个爱好，喜欢到镇上的卫生院打针吃药，无论有病还是没有病，每天一大早准时出现在镇上卫生院的门口。
理由很简单，首先是因为幸福苑的所有老人看病都不要钱，其次是他们都希望吃着国家的供养长命百岁。也许很多人会觉得这些老人没文化、没医学常识，但是他们却因为每天可以免费的打针吃药而乐此不疲。
有天，瞎子刘老汉照常去医院输液吃药，邻居们对着他笑着大喊：“刘老汉，听说你最近走桃花运了，要取街上的李老娘做媳妇啦！”话音刚落一片哄笑。
他拄着拐杖站在电线杆前，假装淡定，但却始终掩饰不了嘴角上扬的高兴，他说：“你们莫取笑我，我六十好几的人了，也是想找个伴儿好好过完下半生的。”
“六十几岁又遇真爱，喜结良缘，那是要办酒席的嗦！”一个男人的声音刚落，又是一阵哄笑。
“不跟你们说了，反正我刘老汉和李老娘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你们不懂！”说完他拄着木棍慢慢的走进了通往幸福苑的小巷，形单影只……
小镇人少，瞎子刘老汉要娶媳妇儿这事成为了街坊邻居们难得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
李老娘是谁？她怎么看得上这有眼疾，靠吃国家供养的糟老头？
李老娘，那个在这个镇上来来回回游走的疯婆子？他们说，就是她，刘老汉看上了这个疯婆子。
说来也奇怪，一个疯子，一个瞎子，怎么就看对了眼？
三、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对眼的，也没有人去追问，只是大家都以为，一个住在幸福苑的瞎子要与一个流浪街头的疯子结伴，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儿，他把他带回幸福苑，她跟着她回幸福苑，事情不就完结了吗？
可是，疯子的女婿女儿和嫂嫂跳出来了，放出狠话，那个瞎子要想把李老娘带回家那是不可能的，一个瞎子有什么资格把他们家的人带回家！她虽然是个疯子，但是要找个伴儿也是要找个靠谱的，有点钱的！
这个疯子居然在这个街上还有亲人？而且是她的亲女儿，和她的亲嫂嫂？
我被吓了一跳，真是半路杀出一群真亲戚啊！一开口就是靠谱儿的，有点钱的！
这狠话一出，街坊领居更是多了几分讨论的热情， 你一句我一句，愤怒代替了之前的调侃。
有人说：“这疯婆子在街上流浪了十几年，她女儿一顿饭都不没有过她吃过，还嫌弃她在这个镇上给她丢人，这下到好，跑出来说要给她妈找个有钱的伴儿，不害臊！”
有人说：“她那个嫂嫂有什么资格阻拦，我们这些看着疯子可怜还经常给她点吃的，她嫂嫂都没可怜过她一天，还要求一个老疯婆子嫁个有钱人，真是神了！”
……
谈论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推着一浪……
额，整个小镇的舆论一边倒的倾向于帮瞎子和疯子，倒也是挺热闹。
四、
不记是过了几天，疯子牵着瞎子的手，从通向幸福苑的那条巷子走出来，一前一后，那天天气挺好！
疯子李老娘把那枯草的头发剪成了板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上已有些明显的圆润，目光有些腼腆，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瞎子刘老汉因为有她的牵引，手上的木棍明显就多余了；他们一前一后的，慢慢的走到街上。
“不错啊！现在都手牵手了！看来是成了啊！”坐在街边晒太阳的邻居调侃道。
瞎子停在借街道中间，仰着头大声的说：“那是哦！他们凭啥子阻拦啊！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街上流浪，翻垃圾桶，捡烟头他们都没可怜过，也没有管过，现在我要管她，我带他一起吃饭，我给她买烟，我带她去剪头发，我让她洗澡，把她管的好好的，他们凭啥子不准！”
“幸福院煮饭的说不给她吃饭，说她不是幸福苑的人，我就跟他们吵架，凭啥子不给她吃，她是我的老伴儿，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看谁还敢说不给她吃！”他仰着头继续在街中间扯着嗓子说。
这时候疯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丑出一根烟，拿着打火机慢条斯理的点燃，翘着兰花指捏着烟轻轻的洗了一口，声音压得很低的说：“是哟，他给我买烟……”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她居然会说话！
“以后你莫再捡烟头了，要是给我晓得你捡烟头，你就晓得错！”瞎子大声呵斥道。
大家听着都笑了。
“你赶紧带她去她的户口所在大队把入住幸福苑的手续办了，这样也能名正言顺一点啊！”一位邻居说。
“那我是肯定要办的哦！不然的话她有病的时候去哪看？办了的话她就可以和我一样就天天免费打针吃药！”瞎子继续扯着嗓子喊！
“好咯好咯，赶紧去办，晚了就下班了！”那位邻居说，“不过这瞎子刘老汉把这疯婆子照顾的确实不错哦！”
她牵着他朝着街道的另一头慢慢的走去，她继续抽着烟，那烟雾一缕缕的慢慢的升腾，钻进她板寸的头发里；他跟在她后面，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办手续的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那烟雾太缥缈，我竟然又恍惚了，我竟然觉得他们是一对相携几十度春秋的老夫妻，相互陪伴在一起了很多年，他宠着她给她买烟，她牵着他给他当拐杖……
五、
后来天气渐渐转凉，鲜有人再提起疯子和瞎子的事情，只是听说，他还是没有把她入住幸福苑的手续办下来，大队里的人说，他不是她的监护人，他没有权利帮她办这些手续。而她已经被认定是个疯子，不具备正常人的能力来办理这些手续，而且她有儿有女，不符合入住幸福苑的条件，还有就是她家人不同意……
瞎子他瞎了大半辈子，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什么都不怕，他把大队里的人臭骂了一顿，把她的家人臭骂了一顿，然后让她牵着他，他把她带进了幸福苑。
有时候我经过那条通向幸福苑的小巷子，还是会听见幸福苑煮饭的人和那个瞎老头吵架，他扯着嗓子喊：“凭什么不给她吃，她是我老伴儿，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老子看谁敢说！”
……
因为他是瞎子，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什么都不怕，他倔强，嗓门大，所以每次争吵都是以他胜利告终，每次他的老伴儿都有饭吃。
六、
从此这个镇上再也看不见那个穿着土黄色大衣，头发像枯草，翘着兰花指捏着烟头的疯子；
从此这个镇上再也看不见一个形单影只的瞎老头，拄着木棍，慢慢的走在街上；
从此这个镇上，多了一个疯子和一个瞎子，她牵着他，一前一后，像是一对相伴多年的老夫妻，他宠着她给她买烟，她牵着他给他当拐杖……